窃脂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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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舍组】祝您追捕顺利 Chapter03.

  

第三章

  

  弗朗西斯在大门关上的一瞬间,几乎是如同脱力一般整个身体瘫倒在了床上。所有的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且迅速,这使得他用了大约半个小时放空,又用了半个小时时间厘清全部现状。

   随即,羞辱,愤懑,以及不可置信多种情绪交杂着喷涌而出。

   首先,贝什米特有个儿子,且疑似是个便宜儿子。毕竟结合路德维希的年龄来看,没有理由他在和贝什米特维持这段尴尬隐晦又旷日持久的关系的多年里对这位年轻人毫无印象。

  其次,这个比他小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孩刚刚狠狠羞辱了他。

  之后,老贝什米特这个道貌岸然的东西,弗朗西斯本以为两人是最默契的工作伙伴以及最忠于彼此尊敬彼此的爱人,而在数分钟之前,自己才在日记中知晓了他的恶劣本性。真心对于老贝什米特来说,也许从来都是一文不值。

  最后,最关键也是最让他气愤的,这个从天而降的浑小子抢走了自己的继承权,甚至包括贝什米特答应他的股份。

  “贝什米特,你真是个好演员。”

  弗朗西斯眼眶还带着一些红色,他用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的音量哑着嗓子呢喃了几句,似乎又想起了很多和那个金发碧眼的德国男人的往事。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一天,拜忽然出现的“继承人”所赐,弗朗西斯想起自己离世的爱人时的心情就由悲伤和焦虑,变成了愠怒和不甘。

  这一切转变得过于快速,使得弗朗西斯自己也有些不适应,他此时迫切需要的就是捋清所有现状以后,尽快想出一个合理的方法或者说是对策,来稳定住自己在公司的立场,权利,顺带夺回自己应有的那一份遗产。

  不过此刻还有更需要做的事情。

  比如出去散散心,好让自己离这个“贝什米特”气息过于浓郁的地方远一些,比如约同事下班去酒吧喝一杯,来放松一下心情,再比如去商业街逛一逛PierreHermes,买一点法式甜品让自己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还没有TBC

🥲🥲🥲🥲🥲

【爱丽舍组】七月九日大道 短篇一发完

 前言:

警匪paro

发生在南美洲的普设故事,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写意  惯例at稿主🤤🤤



七月九日大道 独仏普设

 

1.


  路德维希会偶尔在这条路尽头一个有着粉红色油漆涂装门头的杂货店买一包香烟。

今天也是如此。

  付过钱后,他会在从柜台结账到推开店门出去的短短几米的路程中完成撕开烟盒的透明包装纸,一边往上震动着摇晃烟盒一边拍一拍那些白花花排列整齐的烟嘴,好让它们其中的一个顺利出列仿佛鹤立鸡群一般主动跳起来,便于他含入口中。

  等他走出店门,打火机点燃的声音伴随着烟草燃烧时极为微弱的噼啪声,以及老旧的门框上撞铃发出铃铃声一起响动。路德维希含着点燃的烟嘴深入又漫长的吸气,随后吐出一口,把来自潘帕斯草原的干燥而熏冽的风和口中强烈烟草味道的白气一起抛向远处,直到那些白雾在约离他梳理整齐,没有一丝碎发的金色头顶约2米左右的高空飘散。

  白雾被击碎,最后一并被揉进夏天炙热的空气中。

  等全套完整且毫无差池仿佛机械设定的动作完成后,路德维希会把烟头捻灭在旁边斑驳的石墙上,有时力度过大,成为灰烬的烟头会牵连着自己最末端还未来得及燃烧的新鲜烟草同伴一起被压碎在冰冷的石头上,最后纷纷簌簌地落下来。

  远处的路牌写着七月九日大道。

  这是路德维希来到这座城市以后的几年中每天走过的地方,也是他和弗朗西斯相遇的地方。

  弗朗西斯,弗朗西斯。

  他心里默念了两遍这个熟悉的名字,眉头皱了皱。随后迅速打开口袋中的纸条——一个他从粉门框杂货店收银台的糖果罐里取出的字条。打开,里面写了一小行字。

  “19:10分,在Palacio Barolo,穿黑色衣服带深蓝色领带的男人,秃头。”

  没礼貌且简明扼要,时间,地点,以及出场人物一应俱全,倒适合某种纪实小说的开头。

  生或是死,这是一个问题;Tac-50还是SSG3000,这也是一个问题;12.7还是7.62,这是... ...和上一题联动的一个问题。

  路德维希心里和自己开了个玩笑,随后他想了想,打算先去趟自己最熟悉的商店补充一点弹药。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夏天格外燥热,此时此刻太阳已经过了一日之内的盛年,然而余韵的威力丝毫不减。整个天空尽头被染成一片橙红同时散发着燥热的光,不远处这条世界最宽的大道马上要迎来属于自己的晚高峰,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路德维希在一座毗邻着Palacio Barolo的办公楼楼顶架好了自己用得最顺手的Tac-50,下午花大价钱买来的12.7*99mm子弹此刻正被一个一个上进膛里。

  此时距离他刚到这里没有半小时,额头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他回想起自己刚从夏天凉爽舒适的德国来到这里的头两年,中暑中到家附近的医院所有医护人员看到他全部都习以为常的样子。

  幸好,这次的目标尽了他人生最后一次善,把约定的时间定到太阳快下山的晚上19:10。他默默地想,随后架好了枪,开始蛰伏等待。

  蝉鸣带着熏风,还有距离他很远的地面传来的汽车鸣笛声一起包裹住他,似乎要让路德维希的肺里都充满灼热的空气,他被热烈所包裹住,明明是干燥异常的天气,却似乎马上要溺水一般。

  他有些呼吸困难。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

  时间流逝得缓慢,似乎被炙热的空气拖慢了脚步。一并被拖慢的还有目标人物的行进脚步。

  路德维希一动不动的蛰伏已经持续了接近一小时之久,他能感觉到额头上的薄汗开始逐渐细密,最终汇聚成富有颗粒感的大滴汗珠从额头缓慢向两侧太阳穴流动,最后在感受到地心引力的牵引忽然直坠汇聚到下巴上,并最终宛如岩石洞的积水一样滴答在地上。

  他轻轻深呼吸一口气,动作极为缓慢,搭在扳机上的手指也开始僵硬。

  终于在又过了约莫20分钟以后,路德维希从倍镜中看到了一个几乎光亮到可以反射路灯光芒的秃头进入了视野。

  光头,深蓝色领带,大腹便便几乎扣子要崩开的黑色西装。路德维希浑身紧绷起来,他感觉到紧张与兴奋让他全身的汗忽然干涸到无影无踪,僵硬发麻的手指与一边眼睛也开始再度无比敏感起来。

  等到光头一步一步前行,路德维希在倍镜中的视线紧跟着他,同时以极其轻微的角度调整着枪口。一同变化的还有越来越高度紧张的神经。而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几乎是以厘为单位进行收紧。终于,目标里的光头好像是和交接人碰了面,两人都站在原地,开始交谈些什么。

  路德维希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抿了抿嘴唇,猛地驱动手指,扣动了手上的扳机。随着带些尖锐的弹道滑动声,光头的头骨炸开了花,四周人的衣服上都被喷洒上了献血与黄白色液体混合物,有人惊恐的瞬间卧倒,有人站在原地愣住。

场景十分热闹。

  路德维希以极快的速度收拾了全部物品,起身看了一眼地面上几个半干的圆圈,是刚才从下巴滴落的汗珠的痕迹。他又低头闻了闻衣领,淡淡的硝烟味从布料的缝隙中传来。他叹了口气,把外套脱下用打火机点燃,随后把正在燃烧的外套扔进了垃圾桶。

  然而接下来,铁皮垃圾桶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小动物嚎叫声。

  路德维希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已经被抛在身后的垃圾桶,一头扎了进去。

 

2.

    弗朗西斯在家里等着路德维希所谓的“今晚8点到家”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此时他有些不耐烦地踱起了步子,在公寓中来来回回走动,拖鞋也随着脚步声在地上踢踢踏踏。

  终于,在时针指向9:10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

  弗朗西斯故意让来人等了一会儿,他转身去洗了个手。在来客敲了第三遍门的时候,弗朗西斯这才去擦了擦手,慢悠悠开了门。

  “你以为现在几点......这是什么?”说到一半的话被眼前诡异又有些好笑的场景打断卡在喉咙中。弗朗西斯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灰头土脸的路德维希。

  ——一向穿着得体的西装角落被烧破了几个大洞,总是一丝不苟梳起来的金发背头落魄一般的有几捋垂下来,显得有些凌乱。然而最好笑的还是德国人的脸,此时沾上了大小不一的尘土与灰烬,仿佛是刚从地下洞穴钻出来,眉毛也被烧没了一半,仅剩的一条半眉毛滑稽地挂在眼前人颇为严肃的脸上。

  德国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同一样灰头土脸的小猫,身上被烧着了几块皮毛,焦黄地打着细卷。

  “你捡来的?”弗朗西斯憋着笑问道。

  路德维希似乎是滞了一瞬,随后含糊不清地说了一番自己在街角看到几个人在虐猫,他们试图烧死小猫最后自己英雄救美赶跑了少年们救回可怜小猫的惊险故事。

  “好吧,叫什么名字?”弗朗西斯耸了耸肩,路德维希看不出来他是否真的相信了这个故事,然而德国人姑且自信地认为这故事完美无缺。

  “叫...叫马格南吧。”路德维希想了想,回复道。

  “马格南?什么狗屁名字。”弗朗西斯下意识吐槽,却最终没有反对这个听起来有些怪异的名字。

  厨房的餐桌上准备了早已凉掉的晚餐,路德维希感觉有些抱歉,他轻轻低头亲吻了一下自己爱人的额头,决定去重新热一下餐桌上的食物。

弗朗西斯小小吐槽了一下路德维希身为德国人却经常不守时这个缺点,然后转身去了厕所。

  路德维希盯着自己爱人在盥洗室模糊的身影,长叹一口气。他重新陷入了沉思。

  他和弗朗西斯的第一次相遇便是在七月九日大道。法国人美丽的亚麻色头发和紫罗兰色的眼睛使得他在第一眼看到对方时便被吸引。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慢慢靠近彼此,熟络起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个与两人的故乡有着过远距离且气候全然不同的地方,他们一起约会,同行,一起怀念出生地的遥远的西欧大陆。怀念每年夏天海洋气候带来的舒适宜人的温度,秋天干爽的风以及冬季阴冷的雪。

  路德维希告诉弗朗西斯自己是一个被德国总部派来负责南美业务的国际贸易公司的职员,纵使所谓的“国际贸易公司”只是一个黑帮组织的国际走私业务分线而已,而弗朗西斯则告诉他自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家,几年前来南美洲找寻艺术灵感从此定居下来,偶尔会给固定的客人售卖自己的画作与艺术作品。

  画家与黑帮,两条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平行线。

  时间线回到现在,路德维希经过此次事件之后再度重新开始思考,法国爱人今后会不会因为自己而陷入危险,以后也许会有很多次这样的情况发生,自己的身份也许迟早有一天要暴露,届时弗朗西斯会做如何的反应。

  过了许久,弗朗西斯从盥洗室走了出来,看到的就是德国人一脸标志性的苦瓜相,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轻轻用鼻子笑了一下,走到房间的另一边低头抚摸了两下小猫脑袋:

  “路德维希,别每天想东想西的,再不吃饭又要凉了。”

  德国人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从沙发上起来快步向餐厅走去。

  如果抛去弗朗西斯偶尔从对面递来的审视的目光,晚饭吃得还算愉快。路德维希手上的刀叉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弗朗西斯则已经起身把自己的餐盘放入洗碗池,转身倒了一杯咖啡重新入座。

  “路茨,你有什么事情在瞒我?”

  路德维希手中的刀叉瞬间停滞了下来。他尝试用慢动作来轻轻深呼吸,缓解脑子里的混乱,就和他每次狙击前的小心翼翼一样。

  “你觉得我出轨了?”——路德维希思考了片刻,给出一个看似直面问题却又实则声东击西地回复。

  沉默的空气令人有些许窒息。

  窒息的氛围持续了大概十几秒,路德维希听到对面的人传来从鼻孔发出的哼笑声,连带着一声搅拌勺扔进咖啡杯的轻微碰撞声。

  德国人抬头看向对面的爱人,紫罗兰色的眼睛里似乎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也几乎没有任何神采。

  路德维希尝试说些什么,但当他开口时便发现,从起初两人之间便没有坦诚相对而造成的隔阂已经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厚重,至今似乎已经造成了难以消融的墙壁。所有之前微不足道的怀疑和隐瞒,都会如同水泥和砖块一般一步步为墙“添砖加瓦”。

  路德维希还想说些什么,他本来有太多的话想告诉弗朗西斯,比如今天晚上的法国菜很好吃,胜过他在德国所有街头巷尾的法国小馆内尝过的味道;比如告诉他自己迟到了这么久很抱歉,然而迟到的原因他渴望坦诚以待而现实不被允许;比如等到秋天了想带他去他说过无数次的潘帕斯草原骑马,到时候两人一起看着一望无际的原野,紧紧拥抱彼此。

  而对面的法国人此时却直接站起来走向了一边的卧室。留下德国人坐在餐厅,全部话语堵在喉咙里。

3.

  路德维希看着烟头燃烧到即将逼近滤嘴的地方,转身在石墙上摁灭。这是他本周第三次来到这个粉色门框的店面来接新的任务。

  打开纸条,上面依旧是简明扼要的目标时间地点,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目标人物姓名旁边标注一个小小的字母G。

  G,政府要员。

  路德维希眉头紧锁了一下。他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数次这位政府要员的新闻,无一不是他为了呼吁禁毒而演讲奔波的场景。被盯上是迟早的事情,路德维希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距离任务执行时间还有几个小时,路德维希打算先回家一趟。毕竟昨日不欢而散的场景还令他有些心情不佳,他希望借此短暂的时间来和弗朗西斯进行交谈,哪怕是一点也好,可以抹消昨日的不愉快。

  而当他推开熟悉的公寓门,却发现向来惧怕夏天热浪以至于白日里都窝在公寓进行艺术创作的弗朗西斯此时不在,空旷的公寓中只有几块皮毛被烧焦的马格南躺在地上酣睡。路德维希疑惑了片刻,打开手机打算给爱人拨打一通电话。

  拨通的声音响起,却在响了几声以后被按断,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女声提示音。

  路德维希有些垂头丧气,他认为弗朗西斯气仍未消,只能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着,换了一件并不昂贵的不起眼的外套,拿起陪伴自己许久的老伙伴走出了门去。

  热浪似乎从地缝中不断喷涌而出一般,路德维希背着沉重的武器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他的习惯是提前至少一小时到狙击点,并做好万全准备,静静蛰伏,等待一击必杀的时刻到来。

  “啧。”

  路德维希在目标人物迟到的第102分钟,终于按捺不住,不专业地啧了下舌头。

  本该今天下午5点便到达餐厅用餐的目标人物,在将近晚上7:00的此刻依旧没能入座。这意味着路德维希独自一人顶着烈日,在位于高层餐厅隔壁的办公楼顶层已经等待了三个小时之久。

这太不寻常了。

  路德维希浑身有些僵硬。他此刻开始担心自己是否得到了错误情报,或者对方得到了消息已经提前改变路线,抑或者... ...是更可怕的结果——自己现在落入了某种圈套之中。

  思考着脑子里设定的数十种结果,路德维希开始有些神游。

  此刻如果收工,回到家大约是20:00,不知道弗朗西斯是否依旧在对自己不满,还是说两人的矛盾会经过24小时的时间已经烟消云散,一起和往日数个夜晚一样一起吃个晚餐,然后亲吻彼此入眠... ...

  !!

  后脑勺传来的冰冷质感让正在思考神游的路德维希忽然回神。

  枪口独特的形状和在夏日里依旧违和的冰冷温度,都是他最为熟悉的东西,甚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是一把Glock,而此刻这些他熟悉到如同老友一般的东西正顶在他的后脑,宣告着德国人生命的岌岌可危。

  路德维希内心挣扎了3s。

  其中2s用来回顾自己的生平,1s用来回忆他和弗朗西斯之间的点滴。随后叹了口气,慢慢把双手从扳机和枪托上离开,举起。

  “hum.”

  身后传来的熟悉的哼笑声让路德维希几乎浑身的血液都倒流起来,他瞬间僵滞,四肢都开始冰冷,发麻。

  “我亲爱的路德维希...警官,卧底生活是否愉快?”带些轻微法国口音的声音慢吞吞地在身后响起。路德维希对这个声音了熟于心。这个声音曾经对自己说过最浪漫的情话,也对自己说过最滔滔不绝地抱怨,这个声音的主人有着他最心动的紫罗兰色眼睛,以及能骚动他全部心跳的亚麻色略带卷曲的发梢。

  “弗朗西斯?”

  “嘘,闭上眼睛,别出声。”声音的主人没有回应,只是给出了新的指示。

  路德维希几乎是认命一般地慢慢闭上了双眼。

  他此时脑子正在飞速运作,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从最开始七月九日大道的相遇一直到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中有无数次的猜忌和怀疑,当此时终于尘埃落定坦诚相对,却是他最为意想不到且糟糕透顶的一个结局。

  空气中的燥热拜太阳终于西沉至地平线所赐开始慢慢消散。热浪被夜幕吞噬裹挟着溃散,重新钻进地缝的罅隙中,完成一天的作息回巢。

  路德维希闭着双眼,在周围大楼的纷乱复杂霓虹灯的映射下站立在顶楼天台一动不动,不知道下一步命运会如何指引他。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路德维希的脑子内把所有他和弗朗西斯的点点滴滴都略过一遍,久到他回想从哪一步开始是安排好的,哪一步开始是不期而遇。

  忽然,令人意外地,他的嘴唇传来一片无比柔软的触碰。

  那是他最为熟悉的触感。

  法国人的双唇在夜色中紧紧贴上他的双唇,随后用舌头撬开他的chun齿,交|缠而又急|迫。如果忽略掉二人手中漆黑的反射着霓虹灯光的Tac-50和Glock 18C,此时的场景就像他们过去三年中作为普通情侣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一样,别无二致。

  等弗朗西斯亲吻得足够长久,两人的嘴唇终于分开。

  路德维希缓慢睁开双眼,看着白天忽然消失到无影无踪的弗朗西斯,此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平时路德维希最常见地拿着画笔和美工刀的手,此时熟稔地持着一把手枪。

  法国人身后还背着一个高尔夫球袋,就像是刚刚轻松地从球场回来一般。

  “我亲爱的路茨,连暗杀目标改变了日程都不知道,你怎么能做好一个杀手呢?看来还是老老实实做警官这个身份更适合你。”

  弗朗西斯开口便是路德维希最为熟悉地带着笑意的讽刺,他尝试说些什么,却由于头脑混乱有些词穷。

  “你说你是公司职员,但是你手上独特的茧子和走路的身形早就暴露了你是一个警察或者是军人,且是一名持枪惯犯。还有,下次撒谎骗我之前,记得把狙击枪后坐力带来的红印遮盖下。”弗朗西斯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眶部位。

  “你... ...”路德维希有些无奈地开口,却被弗朗西斯打断。

  “我是你的半个同行,只不过我给钱就接单,这次恰巧我们是同一个目标。”弗朗西斯笑着说:“以防你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告知一下,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个议员表面上是激进禁毒派,实则和几个贩毒黑帮都关系紧密。”

  路德维希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长舒了一口气。通过法国人滔滔不绝的讲述,他已经全然理解了现状。他轻笑着开口,对眼前自己最为熟悉的法国爱人说:

  “你一直在骗我。”

  “你也骗了我,我们扯平了。”弗朗西斯耸了耸肩。

  “等任务完成以后,我们去潘帕斯草原骑马吧,我答应过你的。”

  “好啊。”

4.

  第二天晚上7:00,弗朗西斯准时来到一个66层大楼的楼顶。

  那个道貌岸然的国会议员此时正在相隔500米的另一个大楼50层饭店用餐。弗朗西斯叼着根烟,右手举着望远镜正在谨慎观察。他吹了个口哨,对着对讲机调侃了几句公职人员就是排场大,吃个西餐还要包场。

  对讲机另一头的路德维希无奈地笑了笑,听出弗朗西斯随便也把自己调侃了一番。

  不过也得益于包场,才能让他们方便处理事后混乱嘈杂的现场。如果周围有普通大众围观,反而会更不安全,而且国会议员吃饭时脑袋开花的新闻,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全国报纸新闻媒体的头版头条。

  “狙击手A准备。”

  弗朗西斯看了一眼时间,发觉快到了,拿起对讲说了一句。

  下一秒绿盒子里丝丝拉拉的声音响起来:

  “狙击手B准备,你现在看起来比我更像一个警察和军人。”路德维希隔着无线对讲开玩笑道。

  路德维希此刻在另一栋大楼顶端,架起狙击枪防止弗朗西斯失手,专业作战上来讲叫狙击手B点位,而俗称,则是专业补刀。

  几栋大楼都在市中心,下面车水马龙,这条路作为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晚高峰的必经之路是所有人的噩梦。此刻司机们一个个儿地铆足了劲头摁着喇叭,整条街像开水壶沸了一样,噗噗喷热气。

  这个地点还不错,足够热闹,人声鼎沸。狙击的时候装上消音器动手,几乎没有路人能听得见,路德维希心想。毕竟暗杀国会议员这种事情如果声张出去,可能他和弗朗西斯都要被迫逃亡海外,从此不能再踏入阿根廷半步。

  “准备了准备了路德维希。”对讲机再次嘶嘶拉拉响了起来。

  路德维希回应之后瞬间开始十指翻飞,3秒装好消音器架上狙击枪,警校第一毕业绝非浪得虚名。

  他深呼吸了几下,一边等着弗朗西斯那边动手,一边从狙击镜里看目标。

  远处的高层餐厅里,服务员给胖乎乎的男人端来红酒,路德维希离着很远看了看红酒的标签发现胖男人品味还不错。

  “哦对了,路德维希,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即将动手之际,对讲机里弗朗西斯的声音继续响起。

  路德维希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那边自顾自继续说:“我记得你和我提过,每年新年的时候柏林的勃兰登堡门会放新年烟花,可惜你已经很久没看到了,我感觉...这个应该挺漂亮。”

  在法国人说完这句话的瞬间,路德维希下一秒感觉周围的噪音都停了,下面车水马龙的路口也忽然静止,汽车鸣笛和夏天的热风都停住,周围的空气一下子黏稠浓烈起来。

  然后他看见一道耀眼的白光划过隔壁大楼,下一秒白光两侧竟有无数的风铃声晃动喧嚣起来,无比吵闹,停止的风和轰鸣声沸腾声随着白光卷土重来。

  狙击镜中胖男人眼前的红酒瓶一下子炸开,连同他的脑袋一起。

  餐厅瞬间一片混乱,胖议员的保镖紧张地掏出手枪四下张望,餐厅服务员惊恐四散。但是任务已经完成,后面擦屁股的事情就和他俩无关了。

  “好看吗?”弗朗西斯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我在弹道两侧装了风铃,声音很美。”

  这次,对讲机沉默了约半分钟之久。

  “好看,不愧是我的大艺术家。”德国人无奈地回复。

  “这下我们的任务完成了,警官大人。作为奖励,别忘了秋天带你的大艺术家去答应好的潘帕斯草原旅游。”法国人笑着说道。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有些筋疲力尽,此时已经是夜深人静,然而道路两边的霓虹灯依旧纷乱耀眼仿佛白昼。

  “之前没有告诉你,我觉得马格南这个名字很不错,很配我的AWM/P。”弗朗西斯忽然笑了笑,转头过去对一旁沉默不语的路德维希说,顺便炫耀一般,向上抖了抖背上的高尔夫球杆袋。

  这次行动结束以后,理所当然地,暴露了身份的路德维希的卧底生涯宣告彻底结束了。

  国际刑警组织贴心地安排了一场假死,让路德维希从此出现在了与警局交火的犯罪分子死亡名单上。

  路德维希回到了国际刑警组织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办公室,从此朝九晚五,开始当一名无趣的公职警务人员。

  弗朗西斯在调侃了好几次路德维希无趣而又板正的制服,终于在一次喝醉了以后,脸色酡红地告诉路德维希下次上床记得穿着警服。

5.

  10月。

  路德维希和弗朗西斯两个西欧大陆出身的怕干燥怕炎热怕寒冷怕大风的人,终于迎来了暑气与干燥退却的秋天。履行了两人订了无数次的约定,来到了潘帕斯草原进行为期几天的短暂度假。

  未到草原腹地的周边有数个丰茂的草场,一些农户世代居住于此,他们会把阿根廷人引以为傲的潘帕斯草原的草孕育出的肉质鲜美的牛肉送往附近的各个餐馆和酒吧。

  弗朗西斯和路德维希正草原附近一个简陋的pub喝着啤酒,店家新烤好的牛肉滋滋作响。

  正当路德维希喝完第二杯啤酒叫来侍应打算要第三杯的时候,一旁的弗朗西斯忽然眼疾手快叉起盘子中的最后一片烤肉吃进嘴里,随后把自己还剩大半杯的鸡尾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没等德国人发问,弗朗西斯忽然使出不知道哪来的巨大力气,拽住领口路德维希把他扔进了吧台里。

  路德维希和被砸了个半死的酒保都被砸蒙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疑似发酒疯的弗朗西斯,张口就要骂。而下一秒酒吧里枪声叮咣乱响,弗朗西斯一个翻身藏进了吧台里面。

  酒保大声尖叫,像个被踩了脖子的鸭子一样呕哑啁哳。

  路德维希让酒保闭嘴,拿出警官证说别动我是警查。

  弗朗西斯在旁边噼啪一声滑动火柴点了根烟,吐了口白烟说别动,我是操|警察。

  吧台外面一通嚎叫,他俩仔细听了听,总算弄清了来人。大概是之前弗朗西斯暗杀过的黑帮老大的下属,或者说是一些偶然来度假发现弗朗西斯也在的仇人,总之这些人在门外滋儿哇乱叫,说要替xx报仇云云。

  路德维希问xx是谁,弗朗西斯略微沉吟了一下,朗声回道:

  “忘了。”

  路德维希叹了口气,递给弗朗西斯一把枪,弗朗西斯看到自己最趁手的格洛克,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一边接过一边没忘记嘴上调侃:

  “你来酒吧还带枪?”

  路德维希这次丝毫没有在嘴头上落得下风,笑着说:

  “我还带了警察制服和手铐,本来想留着晚上和你玩警匪play。”

  弗朗西斯从吧台里探头出去,一边开枪一边说:

  “到了晚上试试。”

  酒吧外面随机拼凑的杂牌兵枪法奇差,几乎无法打中两人,而反过来说,弗朗西斯和路  德维希开枪宛如夜市飞镖扎气球,十发九中。

  酒吧里顷刻间全是硝烟味和破烂桌椅,酒保在吧台里吓得大吵大闹。

  路德维希一边单手开枪一边用另一只手捂住耳朵,由于没带耳塞,此时不绝于耳的枪声震得他耳膜已经开始疼痛耳鸣。

  经过几分钟的鏖战,来寻仇的杂牌兵不敌两人的枪法水平,叫嚣着四下溃散而去。路德维希很抱歉地给酒吧老板留下了一个电话,说他会赔付全部的损失。

  等走出酒吧大门,弗朗西斯沉默了片刻开口:

  “你留的什么电话?”

  “警局的,他们出钱。”路德维希丝毫没有犹豫,一秒回复。

  路德维希和弗朗西斯终于在傍晚,找到了草原上一个背靠低矮山坡的地方露营。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得厉害,头顶黑色过渡到深蓝色的夜幕正在逐渐向西边的天幕迫近,橙与红色的太阳与云霞被迫退守至地平线附近。

  搭好帐篷以后,月亮终于缓缓升起,挂在南边的草原夜幕尽头。

  夜空中有一层还未退去的薄薄的云,银色的月光像是一盏笼罩着薄雾而又遥不可及的指明灯。

  整个镀满银霜的草原安静到似乎只有两人彼此靠近的呼吸声。

  “路德维希,你看远处的月亮,感觉它的下方就是草原的尽头。”弗朗西斯忽然笑着对一旁沉默不语的德国人说。

  “那我们去尽头看看。”路德维希令人意外地回复道。

  “不如来比赛谁先到达?射击你是输给我的,这个不能再输了吧?”法国人轻轻亲吻路德维希,随后起身挑衅一般地说道。

  没等路德维希反应过来,法国人便早已先行一步,朝着月亮照耀成一片泛着银光的路径跑去。

  德国人无奈地笑了笑,起身慢了几步朝法国人的身影追逐而去。

  “别那么幼稚,弗朗茨。”路德维希想要开口劝阻一下自己的爱人,草原的夜晚却忽然不合时宜地刮起了大风,把调侃劝阻的话语都席卷到了远处。

  路德维希向前疾奔着,感觉风打在自己的脸上,热烈而又带着肆虐。

  薄云也被不期而至的大风吹散,洒在全部角落的月光带来的银雾终于消散,变成了清晰可见而耀眼的细碎月光。

  而向前奔跑的弗朗西斯终于似乎是跑累了,站在远处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徐徐而来的路德维希,两人一并在草原的大风与夜色里停了下来,互相对视。

  两人的身后传来嘈杂的声响。

  弗朗西斯回头看去,似乎是白天的仇家叫来了帮手再次闻风而至。

  喧嚣的叫骂和工业制品带来的人工照明如同不速之客一般打破了两人的安静和草原的银色光芒。

  风声依旧肆虐喧嚣,弗朗西斯和路德维希对视了一眼,两人此刻都有些气喘吁吁,面色也略带些绯红。

  随着两边清晰的枪声上膛的声音,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拉开了距离和枪线。

  “路茨,你此时是什么感觉?”弗朗西斯忽然问道。

  “我感到自由。”

FIN

  感谢大家阅读至此。文中提及“弹道风铃”是很久之前在某本小说看到过,名字忘记了。如有人知道欢迎告知我🥹。

  最后,祝我cp 60周年快乐。

  最最后:最近会更新《祝您追捕顺利》!

【爱丽舍组】参本文 山茶生于长夏

《见证》参本文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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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舍 参本文 山茶生于长夏

 

 

“我是奥弗涅唯一永不休眠的火山”

    1.

    我出生于1883年。

    彼时是一个盛夏,奥弗涅地区气候温润的山谷被恰好繁盛期的森林覆盖,穿上密不透风的绿色斗篷。空气中的水分为了夺得呼吸权不得不从每片绿色的夹缝中费尽心神地钻出变成弥漫的水雾,它们连同环绕克勒蒙费朗城四周大大小小七十座火山散发的蒸腾与数个充满硫磺气味的温泉雾气一起,包裹着整个河谷地带氤氲扩散开。

    与此同时,城市的干酪厂,腌肉厂昼夜不停地运作,带来的食物的香气还有机器的轰鸣。

    企业家们十分庆幸自己赶上了海峡对岸飘洋过海席卷而来的工业革命的便车,这让他们有了更冠冕堂皇的借口去压榨每天为了一根法棍填饱肚子而不停工作的工人们。另一边,卢瓦尔河谷的葡萄也刚刚结束了成熟期,接下来他们会被装进松木制成的箱子里,送往各个酒庄,倾倒入新鲜的橡木桶等待发酵。

    浓密厚重的绿色,潮湿的水汽,火山与温泉,还有葡萄酒的香味构成了我童年最初的,最能在脑中具象化的回忆。

   在童年时代我经常游荡于山谷之间,我记得我时常从山脚的河流一路高歌唱到山头的果树。镇子里的人叫我给我起名菲菲(Fifi),这是我爷爷那只死去的金丝雀的名字。

   1895年是个特殊的一年。

   我在后来的回忆录里反复提到“人的一生会死去无数次”,我12岁这年,迎来了人生第一次死亡。

   具体的回忆已经模糊,但是母亲穿着白色睡衣躺在简陋的棺木里,父亲带着我去给每一位镇子上的居民发讣告的场景还是在脑海里清晰可见。奶酪店的克洛伊奶奶摸着我的头说可怜的孩子,并给了我一个草编的大檐帽,扣在我头上。她手上有半成品奶酪淡淡的臭味,还有些粗糙的茧子。

   帽子上被克洛伊奶奶用粗呢子花布扎了一个蝴蝶结,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帽子。

   第二天父亲消失了,抛下了我和其他四个兄弟姐妹。

   我感觉童年的自己的确是死了,死在了12岁的奥弗涅雾气氤氲的山岗上。

   后来我来到姑母家并在附近制衣厂工作。终日在耳边回响的缝纫机阵脚哒哒声使我感到厌烦,唯一使我感到慰藉的是我被迫学会了如何使用这些奇怪的器械,开始用它们缝制衣服。那顶大檐帽一直被我戴到破损,编织得体的草料一片一片炸开,看起来它更属于一个苟延残喘的稻草人而不是我。

   恰如人生中每个微不足道的相遇,最终可能会湮没于午后阳光正好的平凡一天,也有可能会如蝴蝶振翅,卷起狂风纠缠至生命的终结一般。我第一次遇到弗朗西斯先生是1903年,我20岁。

   他站在制衣厂大门的纯铜门牌下,我看到一向高傲的市长和富商在他旁边殷勤簇拥着。他们放低了自己素日高傲而又骄矜的姿态,此刻如同侍从一般。人群中心的男人披散着浅亚麻色打卷的长发,柔顺的铺陈开,最末端松松垮垮系了低马尾,男人眼睛里有香根鸢尾的颜色,眼底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我轻轻吹了个口哨表达对他容貌的赞叹,尽管死去的母亲告诉我这是粗鄙的行为。上帝,他看起来像一位18世纪巴黎的花花公子,藏于每位贵妇的裙底。

   在此之前我从没遇到过任何一个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男人,直到他看向我。

   市长先生回头看到我,作出的欣喜的表情,然后我被拉到弗朗西斯先生的面前,他谄媚献好的说这里的女工都和我一样活泼健康,仿佛我是他的一个城市景观级别的作品。弗朗西斯先生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最终停在了我头顶破旧的草帽上,我开始感到局促,毕竟这顶破旧的草帽已经过于丑陋,但接下来,他把绑马尾的缎带解下,轻轻系在了它的上面,漂亮的三色缎带取代了发白发旧的粗呢蝴蝶结。

    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缎带是法兰西国旗的颜色,它恰如其分地把草帽破损部分包裹在了缎带下,而失去缎带散开地长发在风中轻轻晃动,好像浅棕色的海浪。

   似乎像一阵风一般。

   那次以后我便很久没见到弗朗西斯先生,也许他回巴黎了,我心里默默想。回巴黎?我起初为自己的想法愣了一瞬,因为我从不知道弗朗西斯先生是哪里人,但我固执地,下意识地认为他属于巴黎,因为似乎只有巴黎才配得上他的样子。华丽,考究,又神秘,和那座城市带给我的想象别无二致。

    接下来的几年平静又无聊,我一边做着年少无知的白日梦,一边踩着枯燥的缝纫机,闲暇时偶尔唱歌,嘎吱嘎吱的缝纫机响动仿佛是在配乐。我一边唱一边把对巴黎的美梦缝进那些帽子里。

    1905年,我发现一件远比每天盯着枯燥无味的缝纫机要来得更轻松的差事。

    它可以通过那些身穿考究的来客,轻松获得远比现在更好的地位以及金钱。我成为一名舞厅歌手,22岁的我有着最好的年纪,以及单薄而白皙的身体与高昂美丽的脖颈,我在舞台上歌唱,好像黄雀一般像小时候一样从溪流唱到山岗,又如同鹰隼,一边用锐利的目光搜捕着一切能成为我情人的猎物。

    

    舞厅歌女的日子过了两年,年轻貌美的身体似乎总能迎来一些庸俗男人们的赞叹,但这还远远不够,我需要的是能把我带出这座小镇前往更广阔世界的猎物。

    直到现在,我依旧清晰地记得我24岁那一天的午夜,不仅因为那是我生日前夜,更是我和弗朗西斯先生第二次见面的日子。多年以后回想,弗朗西斯在我的一生中如同数次突如其来的风,席卷着淡如雾霭的爱与欢愉环绕周身,却又匆匆离开。恰如这次,见面时从夜晚燥热的风到空气里的蝉鸣还有舞厅里的食物气味,都在我脑子里存放数年依旧恍若昨日。

   多少年以后我盘问过自己,对弗朗西斯和对我的祖国法兰西的爱究竟是何种感情。但其实就连我自己也无法说清。不过当我垂垂老矣坐在安乐椅上,对年轻的弗朗西斯说出:“先生,我并不爱国。”那一瞬间的时候,弗朗西斯眼睛里瞬间暗淡的样子仿佛是丢了一件喜欢的宝贝一般。

   回到现在,我工作的舞厅里依旧热烈又吵闹,这是这座小镇最热闹的地方。顾客大声交谈饮酒作乐,有些人身上激动时倾洒了葡萄酒,留下大片暗红色的污渍。有些客人点燃了香烟和劣质雪茄,浓烈的味道不停扩散上升,最后往舞台上飘来,整个舞厅仿佛是一场由寻欢作乐为由头的,忙碌而慌乱的革命。我忍住喑哑的嗓子和被烟味折磨的鼻腔,在舞台上唱歌,并发誓一会儿工作结束一定要奖励自己一杯葡萄酒或者是一个蛋糕。

  

    外面的风忽然跟随在打开的门后一股脑涌了进来,夏天的夜风带着一股花香,温热而又甜美。我看清风带来的来客以后睁大了双眼,我开始失语,灵魂也在一点点充盈。

 

      弗朗西斯先生依旧穿着繁复考究的西装站在门口,带来他身上特有的类似玫瑰与白檀木复合的香味,嘴里叼着一根细细的女士香烟。我死死注视着亚麻色的长发,还有久违的鸢尾色眼睛。他看到我,然后对我说:

     “嘉柏俪,好久不见。”

     说完他嘴里吐出一股烟雾,这使眼前熟悉的脸一下子被白雾包裹模糊起来,只有一些细微的轮廓和闪烁的眉眼透过烟气对我展现,但我仍惊讶于他超凡的记忆力,可以脱口而出只有一面之缘的乡村裁缝女的名字。作为舞厅歌手,我迅速摆出在这里多年经验累积下习得的,谄腻又甜美的微笑和他挥手。

      顾客前排第一位的高级军官见状,随着我的目光转头看去,并做出一副吃醋的表情,他是我第一位情人,我们度过了数个缠绵悱恻的夜晚,他得到了欢愉,我得到了金钱和一些额外的吃穿用度必需品。各取所需。而我的另一位情人则是一名商人。

      他端详了一阵弗朗西斯先生,我以为这个粗暴无礼的军官下一秒就要找弗朗西斯先生的麻烦,但我看到的却是他端详一阵,促狭地起身,向门口处微微欠身行礼。

      我迅速察觉到了端倪,针对弗朗西斯先生的身份好奇的揣测,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想得没错,他从这一刻开始成为我新鲜的,炙热的,在草原上奔腾而又近在咫尺的猎物。我想象着弗朗西斯先生是如何了不起的人物,想象着他会带我走入如何的未知而难以名状的世界,想象着他会带我逃离这个了无生气,粗俗,又被现代工业文明狠狠甩在脑后的狭小城镇。

  我会被带往巴黎,等我到了那里,我也许会开一间帽子店,售卖那些我日夜缝补,在这里丝毫不受欢迎的各式帽子,我坚信巴黎人才配得上我的品味。

  客人散去时已天光熹微,猎鹰俯冲而下,我脱下外套,展示出自己裸露的胸口和双肩,不顾周围人的口哨声,向正准备起身的弗朗西斯先生走去。

  “弗朗西斯先生…”

  “波诺弗瓦先生。”

  另一名男士的声音和我的同时响起,大门再次被打开,同时这位男士带来了另一股燥热的风,和之前花香与温吞的感觉不同,这次是燥热而又汹涌的。门上撞铃的叮当乱响。它们连同室内烟草和酒精的气息一起在夏天的凌晨升腾于窄小的舞厅,同时把我的话语堵在喉咙口,甚至声带振动的余韵还残留于脖颈处。

  我回头,望向发出“波诺弗瓦先生”声音的来源。

     我轻轻鼓起嘴唇,然后又马上放下,拼命克制住了要吹出口哨声的嘴部动作。

     一个好看的德国佬。

     抱歉我使用了不尊重的字眼,但是眼前这位先生,比我见过的所有德国人都更加典型,我毫不怀疑如果德国政府推出什么国家形象代言人,他一定会被印刷在海报上。

     过于浅金乃至于发白的头发整齐地梳理成考究的样式,浅蓝色的眼睛平静又带些迫切地朝弗朗西斯先生直视着,德国人身上剪裁完美的西装一丝不苟地贴合着整个腰身,胸前的墨绿色领带上还别着考究的金色领带夹。

     “波诺弗瓦先生,随行的士兵在寻找您。”德国人说着,语气中丝毫感受不到温度。我看了看他,想说些什么又没能说出口。

     “我记得我和他们说过带你来附近参观。”弗朗西斯转过头笑着,似乎不以为然。

     “对,但前提是您没有扔下我自己来舞厅和女士叙旧。”

      气氛在德国人的迅速回答下显得有些凝重。

      仿佛是朋友间开玩笑一般的口角,如果没有人察觉德国人脸上严肃隐约透露出不满的表情的话。

  “…这位是嘉柏俪,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弗朗西斯先生似乎是要转移话题一般,面对眼前人似乎带些不满意味的接话沉默了几秒,他低头把烟掐灭,马上朝我看过来,并向自己的德国友人介绍。

  我有些局促,因为即便是8月炎热的夏日,被眼前德国人沉默注视下我的身体也显得有些凉意,他浅蓝色的眼睛几乎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乎要变成半透明的玻璃,德国人一言不发注视着我这个满身烟酒臭味穿着暴露的舞女,眼神中似乎是毫无波澜,又好像有一丝睥睨。这使我局促不安,他似乎与周身热火朝天的舞厅身处不同的空间。

  我和他短暂的交换了姓名,谈话间我再次认证了我的直觉—弗朗西斯先生是巴黎人,此次是特意带这位德国来访的路德维希先生参观一些法国其他城市。

巴黎,巴黎。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手里抓紧了一顶自己刚刚缝制好的黑色软呢礼帽。

而当我打算进一步交流时,弗朗西斯先生和他的德国友人却被随行的管家或者侍从一类的人保护着先行离去,使得对话再次仓促止步于一个自我介绍,我甚至没有来得及问出弗朗西斯先生的身份和全名。这使我再一次陷入了遗憾与失落。

等全部客人散场,我披上外套,朝着城市另一边的高级旅馆走去。

我和我的情人1号约定深夜在此处见面,说实话这位装腔作势的军官不管他的粗暴的xing爱方式抑或是每次事//后的早晨对我喋喋不休说起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的举动,都让我一一感到厌烦。然而如果要攒够钱去巴黎,我便不得不继续忍受他。

  第二天我一如既往走到熟悉的前台退还钥匙,但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调动全部视觉神经,却发现违和感来自忽然多出的一丝淡淡的香水气息。它围绕在一楼大厅,以一种非常隐晦暗淡的姿态四下流离,却又嚣张的侵袭开。

  在这个小镇我保证没有第二个人使用这种高昂的,气味甚至称得上是“华丽”的香水。

  是弗朗西斯先生。

  我的气息开始紊乱。

  “嘉柏俪。”

  身后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把我正要开口向前台询问的意图拦截在半路。

  我回头看到了弗朗西斯先生,还有一旁的路德维希先生。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俩从楼梯上缓缓走下,走神中,手里的钥匙一时之间掉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弗朗西斯先生走过来轻轻帮我捡起。他弯腰时亚麻色打卷的长发在我面前向两侧滑落,露出白皙的后颈,与此同时撞入我眼睛里的还有几个淡淡的大小不一的红色痕迹。

  弗朗西斯先生身上的墨绿色领带看起来名贵又漂亮,而我依稀记得,昨天它系在路德维希先生的胸前。

  我愣在原地,抬眼看向站在一边的德国人,他的脖颈上同样有一些难以察觉的红//痕。在觉察到一些就这样直白展现在我面前的,令人想入非非的秘密时,我一时失语,甚至愣在原地忘记了伸手接过被捡起的钥匙。

  我隐约明白了弗朗西斯先生和路德维希先生的关系,平静,热烈,却又令人神魂颠倒。这对于成长于法国小乡村的我来说几乎是冲击性的,“但也许这在巴黎很常见”,我依旧在心里默默给自己解释。

  面前的男人对我笑着挥挥手,和他的朋友一起走出了旅馆,两个人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一部分发梢缠绕在一起,在阳光底下闪着光。

  这是我和弗朗西斯先生的第三次,也是未来漫长十年里最后一次见面。

  再后来,我在一个夜晚带着所有的存款,和破旧的行李箱进行一场夜奔。

  小镇每晚只有一班的夜行火车,头顶冒着突突蒸汽,仿佛一个靠煤炭喂养的怪物,闪烁着明亮的,被人称作探灯的眼睛。蒸汽怪物载着我和我破旧的针线包,把整个落后的小镇,颓旧的制衣厂,以及热闹的舞厅甩在身后,一路向巴黎呼啸狂奔而去。

  三等车厢周围乘客刺鼻的烟味和令人皱眉的汗臭味混合在一起,这使我彻夜难眠。

 

2.

1917年是特殊的一年。

欧洲上空被战争的阴云覆盖,每天送来的新鲜报纸上都刊登了战争的信息,法国的小伙子们,他们流着鲜血,死在凡尔登的战壕,死在马恩河的两畔。所有的鲜血与烈火,仇恨与硝烟烧灼着这座美丽的城市,法国大部分人民从优雅而矜持变得悲观而又穷困。鲜花过了季节便开始逐渐枯萎,冬天的常青树即便是绿色,也不再如夏天的热烈。

  这使我感到悲哀。

  我开始抽烟的愈发频繁,在战火没有燃烧到的巴黎,我更担心的是因为战争带来的苦难和贫穷以及经济危机,造成我的帽子店那些被退订的昂贵定制帽子该何去何从。

  这一两年来我时常坐在帽子店里,看着主人迟迟不来取货而被扔在皮箱里的昂贵帽子,那些主人也许是破产了,也许是死于战火。我催促自己不去想这些,只保全自己的生意和经济来源。

整个店铺坐落在街角,我喜欢窗外的街景,还有那些从窗框斜射进来的阳光。每天下午三点到5点,是我店里阳光最刺眼而又肆意的时候。

  来人便是在这样一个时间踏进我的店铺。起初我只能听到大门推开的嘎吱声,来人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打在他身后,让我有些看不清眼前背光的身影,这让他看起来只是一团影子。

  “嘉柏俪,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

  多年前的嗅觉记忆迅速从森林深处苏醒,我闻到弗朗西斯身上的特有的香水味,玫瑰和茉莉混杂在一起,慢慢在狭小的帽子店扩散充盈,还有一丝迷人的广藿香气息。

  “弗朗西斯先生。”

  我忍住了想要惊呼的声音,掐灭了烟,对面前背光的黑影颔首。

  这次我显得平静许多,毕竟我已经不再是小姑娘的年纪。

  况且这家小小的帽子店在整个巴黎上流社会名声大噪,我早知道弗朗西斯先生一定会有一天闻讯而来。

  而当我看清弗朗西斯先生的全部身影,却还是没有憋住喉咙里呼之欲出的惊喜和惊讶。

  “您看上去竟然没有丝毫改变?!”我好奇地发问。

  眼前的男人完全没有巴黎那些贵族男性年过三十便开始发福,臃肿的固定走势。相反他看上去与多年前别无二致,除了看起来苍白又有些虚弱的身形和不安迷茫的神色,其余依旧年轻美丽。

  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神色的弗朗西斯。他的笑意应该永远是从脸上满到溢出,四下坠落溅射的样子。

  “嘉柏俪,我想定制一顶帽子。”他没有接话我的疑问,而是对我笑了笑,直接步入正题。

“好吧,或许您可以看看这些,全部为嘉柏俪手工缝制,童叟无欺。”我对他笑着眨了眨眼,打开一一个路易威登的行李箱,里面全是摆放整齐而有精心包装好的礼帽。

  无家可归的帽子们垂头丧气,仿佛是躺在雕花棺材里穿好华丽的丧服。

  弗朗西斯看着眼前的帽子,疑惑地向我抛来闻讯的眼神。

  “你知道的,战争,大家都没钱了。所以一些礼帽被他们的主人退回。”我点燃香烟耸耸肩解释道。

  弗朗西斯如同鉴赏美术馆一般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帽子,他拿起其中一顶黑色的,制作繁复精巧的男士礼帽。

  “这是,小费南迪定制的...?”他声音轻到几乎在喃喃自语。

  “帽子上绣了全名,确实是一位叫这个的客人定制的,是您的熟人?您要是喜欢,我可以把名字刺绣拆掉,换上您的名字。”

  “不用了,就这样吧。”弗朗西斯终于露出久违的笑意,虽然一瞬间就消失,但仍然让我放心不少。他拿起这位费南迪的礼帽,让我帮忙包好。

  或许是太久没见,我和弗朗西斯先生并没有止步于疏离的商业交易。又或许是我放心不下他苍白又忧心忡忡的表情,我拽着他又聊了几句,谈话间他恭喜我成为了巴黎远近闻名的帽匠,我夸赞他多年不见依旧年轻帅气。

  但是与弗朗西斯的谈话过程中,我发现他熟练地转移了每一个关于他自身的话题,大篇幅的谈论依旧是围绕着我,比如我说起我的童年,我的舞厅歌女经历。还有我的奇怪的情人们,我给他们贴心的编了号,从1号到4号,我说着他们每个人的怪癖,弗朗西斯听得哈哈大笑。

  弗朗西斯先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什么身份,依旧如同谜一般。

  直到我们聊起第二次相遇,我忽然就想起那年夏天里的凉意,以及沉静如大海的眼神,还有墨绿色昂贵的领带和熠熠生辉的金色领带夹。我鬼使神差提起路德维希先生,询问他是否最近还好。

  店铺里的空气仿佛忽然停滞了一般。

  弗朗西斯先生的微笑也戛然而止,室内座钟的指针发出滴答滴答不易觉察,但又吵闹的有规律的声响。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上漂亮的指甲,又抬眼看看窗子外。太阳斜射进来,使他不得不轻轻眯起双眼。

  “我们之间闹了一点不愉快。”经过约莫半分钟的沉默,弗朗西斯开口说。

  我如梦初醒般想起来,那位路德维希先生是德国人,我们此刻互为交战双方。

  “希望,战争没有影响到您二位的...感情。”

  我想说友谊二字,此刻却又忽然想起了当年弗朗西斯先生脖子上的红痕,和两人一起走出酒店的身影,妥帖地换了用词。

  “小嘉柏俪,”弗朗西斯笑了笑,再次点燃香烟,吐出的白烟不规则的上升,最后奄奄一息地消散在天花板附近,“其实你都觉察到了,对吧?”

  我沉默不语。

  “我和他,只是我无聊时候的慰藉,现在我不需要他了。”弗朗西斯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眼神飘忽,又好像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吐出的香烟缭绕在他脸庞四周,射进来的阳光下灰尘打着旋儿起舞。

  就像是鬼使神差,鬼迷心窍一般,我看着眼前鸢尾色的眼睛,忽然开口:“那您也许需要一个新的慰藉?”我吸了口烟,轻柔地吐到他脸上,并昂了昂头,露出我引以为傲的白皙脖颈。

作为法国女人,我懂得如何使用我的身体武器,并且得心应手。

  弗朗西斯回头惊讶地看了看我。

  “小嘉柏俪,你确定要慰藉像我这样一个毫无真心的人?”他笑着问。

  “我没那么肤浅,动辄就要对方的真心,不知道您是否乐意当我的第五号?”我单眼对他眨了一下,笑着说。

  我在多年以后垂垂老矣残烛将息之时,仍是总会对别人说这句话:

  “我不要什么自由,对我而言金钱就是真正的自由。”

  我分不清自己对弗朗西斯先生真正的感情究竟如何,但我知道,一个小小的礼帽店还不够,通过眼前这位第五号,我可以走进更高级的世界。

 

3.

  1918年,德国军队即将投降的传闻在整个巴黎扩散开,城市似乎比以前晴朗了很多,但几年以来积攒的厚厚阴霾仍如同厨房油烟日积月累堆砌的可以用指甲写字的油污桌布一般,不是那么轻易便可以完全清洁到崭新。

  我在同年拥有了自己的服装精品店和数十位女性员工。

  很遗憾,我和弗朗西斯先生的暧昧关系维持了不到数月。没有所谓的互相怨怼抑或是愤怒争吵。只是有一天我发现至少在这一时刻,我对弗朗西斯先生的感情似乎只是憧憬而并非爱慕,而对方也只是全当我是一位关系越界的朋友。爱人之间的相处与交流似乎在我俩之间显得更为苍白与尴尬。

  于是我提出了回到朋友关系,不着急,慢慢来。我如同一个把心爱的糖果藏到最后才吃的儿童,坚持认为糖果只有进到嘴里和唾液与舌尖接触的第一个瞬间最为美味,如果继续吃下去就会开始过于甜腻。

  多年以后我在回忆录中写道,他和我的前四位情人完全不同,他浪漫,体贴。用一切手段维持新鲜感,如同对待妻子一般尊重每一位情人,并且毫不吝啬地给予对方除了真心以外的一切东西。但同时他也是疏离的,每次我们都止于亲吻,而他的浪漫不止给予爱人,也会分给每一个朋友,他像一束玫瑰,带着春夏之交温热的风潮席卷而来。

  除了弗朗西斯身上的花香和广藿香在我的脑海内经年不散。

  我俩浅尝辄止的关系友好的云淡风轻地止步于各取所需,并时常保持联系。

  弗朗西斯在1918年夏天给我写信,说他最近比较忙,但依旧希望下单定制几顶礼帽和几套西装。要最名贵的布料和最好的工艺。

  信中还夹着一张支票。

  我欣然收下,从情人恢复到纯粹的金钱关系使我感到愉悦。我很庆幸弗朗西斯是一位坦荡又有钱的朋友,这使得我俩的友谊还能继续。

我打开信纸回复到:

  “亲爱的弗朗西斯先生:

  您要知道,我的礼服和帽子排期已经预定到了8个月后。但因为来客是您,我可以加急制作,现在您又欠我一个人情了。

                                               您的,嘉柏俪。”


  即便是朋友,我依旧遵循每一笔人情都让对方知晓的原则。

  员工们日夜兼程,踩着哒哒作响的缝纫机,我亲自拿起当年前往巴黎时带来的针线包,一针一线纯手工刺绣着每一顶礼帽。到了交货的日子,我一早起来把所有的西装礼帽打包完毕,让员工泡好了从英国带回来的红茶,等着弗朗西斯上门。

  可惜来者不是弗朗西斯。

  门外汽车引擎震耳欲聋,紧接着两位身穿名贵西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吩咐侍从模样的人搬运走了所有的定制衣服。店里的女性员工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偷偷围观着气度不凡的来者。

  我再三确认是否是弗朗西斯先生派来的人以后,把货物交给了他们。临走时,他们递过来一个信封包裹好的支票,上面用漂亮的火漆封好,落款地址赫然写着爱丽舍宫。

  我注视着这个名贵而高不可攀的地址,在夏天忽然感觉手脚有一丝冰冷。

  高傲又古典的法语腔调,第一次见时簇拥着他的官员,随行的侍卫,还有报纸上前线归来的费南迪将军照片,头上戴着那顶被弗朗西斯买走的昂贵礼帽。

  所有的揣测都如不同的星星点点,汇聚,跳跃,最终连成一条线,似乎要即将串联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私下动用所有的关系来打听一位名叫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政府高级官员。但却始终无果。

  在此期间,我也开了多次沙龙会,邀请顾客中的名流政要,企图偷偷打探弗朗西斯的身份。然而突如其来的新的灾难打断了我探求的脚步。

  年末,史无前例的大流感席卷了整个巴黎。

  这场病毒伴随着货轮从繁忙的西班牙港口登陆,迅速扩散到整个欧洲。

  巴黎的医院人满为患,战争结束后还未恢复的城市再度蒙盖上一层阴霾。人们纷纷把它和当年的黑死病做对比,过了纵使数百年,人们早已经从教廷的黑暗下窥破文明的曙光,但疾病带来的恐慌和不安弥漫在整个欧洲大陆上空。

  我尝试给弗朗西斯写信询问他是否还安好,却始终没有回信。

  直到圣诞节前夕,我才在Au Bon Marché附近的街道上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每逢此时,全巴黎的上流社会人士都聚集在这附近来为自己采购圣诞节所需的高档食材。所以我并不惊讶遇到弗朗西斯。

  大街上人头攒动,然而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人群中的他。毕竟我的这位朋友最使我佩服的除了那张似乎能永远年轻鲜活的脸,就是似乎永远维持体面的发型和打扮。

  踌躇再三,我选择闭上嘴巴,快步追上前去进行叙旧而不是隔着街道呼喊对方的名字。

  我的情人四号曾经告诉我在街上大声喊叫是粗俗的行为,然后轻蔑地看着我说这里可不是奥弗涅。

  弗朗西斯的脚步走得飞快,我穿着高跟鞋小跑才能跟上。下一秒我拐到眼前人背影消失的小巷,扬起准备打招呼的手在中途改变方向,因为面前的场景让我捂住了嘴巴。

  弗朗西斯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摁在地上阴冷潮湿的墙侧,后背撞击墙壁迫使弗朗西斯发出一声轻轻地呼痛。男人的牙齿和chun舌宛如荆棘抑或是其他的藤蔓,在弗朗西斯的脖颈上舔shi缠绕侵略。弗朗西斯明显感觉到疼痛,这使他轻轻皱起眉头,双手不停试图推开面前的人。

  我似乎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弗朗西斯,脆弱苍白,又呼吸急促地抗拒着。

  眼前的画面仿佛是市面上流行的吸血鬼小说的插画封面,主角被尖利的牙齿刺穿脖颈,美丽却又奄奄一息。

  我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巴黎12月的冷风中颤抖,分不清是寒冷还是震惊。

  “路德维希,你疯了。”伴随着清脆的金属落地的声音,一枚昂贵的红宝石袖扣滚落在地上,男人终于被弗朗西斯推开。阔别多年,我重新在弗朗西斯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路德维希。

  这个名字使我猛然看去,眼前的德国人和弗朗西斯一样,面容与十年前竟然并无分别。他们看起来像两个20出头的小伙子在为了心爱的姑娘争吵,又像是两头年轻的狮王在决定狮群的唯一至高地位。

  但此刻显然弗朗西斯落了下风。

  路德维希先生除了面部表情以外的一切举动都和我第一次见到时的冷漠自持毫无关系,他一条腿插//入弗朗西斯的腿//中//间,把弗朗西斯逼在墙角,脸上带着愠怒和侵略的气息。

  “弗朗西斯,你从我的国家夺取的够多了吧,你现在有感觉一丝满意吗。”

  “路德维希,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正义可言,你输了,输给了我,就是这样。”弗朗西斯气喘吁吁,猛地推开路德维希,整理被拽开的凌乱的领口。

  “我的人民,此刻在挨饿,那些德国姑娘,此刻在用身体换取面包。但即使这样,我仍然无法阻止自己对你还存有一丝可耻的感情。”路德维希先生声音很低,带着愤怒,似乎不是在质问,而是在对自己默默陈述。

  “少他妈天真,路德维希!”

  这使我第一次听到弗朗西斯使用如此粗暴的言语。

  “我呢?我得到了什么?我的子民,你睁眼看看,为什么巴黎最繁华的街道上全是女性,原来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男人们,他们都去哪里了?哦,他们在马恩河上空日夜游荡,他们在凡尔登的土地上饮血啜泣,你上过战场吗,我亲爱的小男孩?基尔伯特把你保护得很好对不对。你去看看,你以为战场,战争是什么?那里有每一片被轰炸的焦土,有爱人的啜泣,有士兵的呐喊,那里有恶之花,有盛放的鲜血,爱神的脑jiang,还有,还有拥抱着所有残骸的九条冥河!”

  弗朗西斯如同朗诵一般,高亢的,愤怒的面对路德维希进行恶毒而有诗意的怨怼。

  我被这段奇怪的对话搞得不知所措,人民,战争,这些字眼从弗朗西斯嘴里说出来显得尤为不搭调,但此刻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人的愤怒,即使在冬天,也如同炙热的夏风裹着干燥的沙尘一般对我呼啸而来。

  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到他俩似乎也是在夏天,也有温热而狂躁的风吹进当时的酒馆。然而眼前的场景完全不同了,只有风还是一样的呼啸。

路德维希显得更加暴怒,但他不擅长抑或是不屑于言语上的宣泄,他直接伸出双手,手臂上的血管一根根分明着凸起,掐住弗朗西斯的脖子。

  弗朗西斯瞬间把话截断在喉咙里,他开始呼吸急促。逐渐地,苍白的脸色也开始变得红润。

我站在原地许久,看到这一幕还是打算出手帮忙。

  就在我向前迈进一步的瞬间,路德维希先生松开了双手。

  重新充盈进肺部的氧气使得弗朗西斯干咳了几声,脸色重新恢复了苍白。他看起来显得像大病初愈,我担心他是否从这场瘟疫中不幸中招。

  “弗朗西斯,快50年了,我才明白我们之间不被允许靠得如此之近。”路德维希似乎终于从愤怒的情绪中走出,他此刻直直地注视着弗朗西斯,似乎是在看向恋人,又似乎是在看向宿敌。眼神和当年酒馆里的样子别无二致。

  “你和我哥哥,还有柯克兰,还有无数其他人早就知道的事情,我现在才明白,我们除了利益和争吵,一旦滋生其他感情,就会招致礼崩乐坏。”面前的德国人说话声音清晰又坚定,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也该长大了,小男孩。”弗朗西斯嘴里喃喃。

  “我知道。”

  两个人很久没有说话,四周的寒风使我瑟缩起了肩膀,继续等待着眼前戏剧的下一幕。

  “路德维希,最起码在那个瞬间,我爱你。”过了很久,弗朗西斯轻声说。

  在黑暗的小巷中,借着圣诞集市明亮闪烁的街头灯光偶然的眷顾,我勉强看清了弗朗西斯的表情,他微乎其微的笑了一下,然后迅速低垂了双眼,看向远处。

  埃菲尔铁塔在闪光,纪念一战阵亡战士的海报还完好地贴在水泥墙壁上。

  周围人打起精神,采购着火鸡和法棍。街道熙熙攘攘。

  巷子里的两个人对视许久。

  “弗朗西斯,我们过些日子再见,我相信那一天不远。”路德维希说完以后转身离开。

  弗朗西斯在阴暗的小巷里慢慢蹲下身子,衣摆沾染上泥土,捡起了那个从路德维希身上掉落的红宝石袖扣。

4.

  1939年。

  这几十年来我明白了很多。

  比如弗朗西斯先生为什么不会老,比如路德维希先生当年和他的那场看起来似乎莫名其妙的对话。

  弗朗西斯先生在一个午后邀请我去凡尔赛宫做客,在那里,政府官员都称呼他“尊敬的法兰西先生”。我至今记得当时我站在原地震惊不已的样子是多么滑稽,事后我曾经开玩笑地问他国家意识体难道可以和自己的国民恋爱吗?他同样笑着回复我说深入了解国民生活也是我工作的一环。

  我有意避开了那个圣诞节的小巷我目睹的事情,并且避免提及路德维希先生,或者,我该称呼他为尊敬的德意志先生。当我得知了弗朗西斯的身份,我便得知了一切真相。

  德国和法国的关系这些年来一直僵硬又冷漠,但很高兴的是我看到弗朗西斯先生的身体状况在逐渐好转。

  而我离梦想又近了一步,现在拥有数百名员工和数家精品女装店,全欧洲甚至大西洋彼岸粗鄙的美国人也知道我的名字和我亲手缝制的那些漂亮的服装。

  爱丽舍宫这些年来一直是我的大客户,作为顾客回礼,每一季的新款衣服我会免费派人送往爱丽舍宫,让弗朗西斯先生品鉴。

  囿于此,其他的店铺也纷纷效仿,每年6月和12月都是爱丽舍宫,或者说是弗朗西斯收衣物收到手软的日子。

  多年来,我无数次回想那股茉莉+玫瑰的华丽味道,令人意外的是,在我意识里弗朗西斯作为情人给我留下的印象竟没有他的香水留下的印象浓烈,于是1921年,我精心包好我追求调配了数年的味道,把那些复杂的华丽的花香封进小盒子里寄往凡尔赛宫,我调侃性的,把它以弗朗西斯的代号命名——5号。

  一经数年,这瓶香水给我带来了更多的财富和名声。我经常会想象全世界的年轻女性如何追捧着它的味道,她们会把它轻轻滴在白皙而紧致的手腕上,会喷洒在盛开的裙摆,或者会涂在耳根,等着爱人的嘴唇轻轻触碰那里。

  而与此同时,在一个午后,我忽然发现我的手开始干枯发皱,我的眼神也逐渐失去光彩。我时常看着大街上那些穿着美丽裙子,身体年轻紧致又笑容满面的年轻女郎,抽着烟回想我当年的模样。

  曾经我和弗朗西斯先生走在一起宛如兄妹,后来是爱人,再然后是姐弟。而上一次圣诞节他来看我,路边热心的鱼店摊主称呼我俩为母子,弗朗西斯先生用调笑的语气称呼我为“Maman”,然后我们放声大笑。

  不得不说接触一位这样的人物在我人生中是一个新奇的体验,纵使巴黎男人经常挂在嘴边说“女人最有味道的年龄是40~60岁”但这依然无法阻止我每个清早注视镜中自己的白发和皱纹时的惶恐不安。而每当我看着弗朗西斯年轻的脸庞就更加焦躁。

  “如果我能再活100年,整个世界的女人都会为我的服装帝国倾倒。可惜我的时间太短了,弗朗西斯。”我曾经对他说。

  “这句话,伊万家的某位君主也说过,我见过她,是一位美艳绝伦又野心勃勃的女性,和嘉柏俪你一样。”弗朗西斯抽着烟,像抚摸小孩子一样抚摸我的头顶,说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年轻的,有着纤细腰肢和美丽脖颈的嘉柏俪在曾经巴黎的街头亲吻弗朗西斯的样子。

 

  欧洲人,包括我们,都度过了20年平静而又不那么美好的日子。

  但也许从一开始,战争的结束就只是被强行掩埋掉的火种。它并没有完全熄灭,而是微弱地在暗处旁观,伺机而动。

  德国在一个秋天入侵了波兰。

  德国这几年来对犹太人开始大肆打压,人民选出一个新的党派,大家狂热的拥趸着这个党派的党魁,屠杀,清洗,以及种zu分级,这些事情即便在法国也早有耳闻。

  我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感到焦躁和惊讶,欧洲大陆多年以来的和平全都是荒原上一个烟头一般,稍微一点风便可以熊熊之势燃毁整个草原,大厦倾塌,一片焦土。我只是担心弗朗西斯先生刚刚好转的身体,以及路德维希先生的精神状态。

英国和法国由于对波兰的互助条约,选择和德国宣战。

此时我忽然莫名回想到了20年前的那个圣诞节,漆黑的小巷里,两个国家如同年轻的恋人一般亲吻,又仿佛可憎的仇敌一般彼此怒目而视。此刻所有的一切又再次重演。

但与此同时,我更担心的是我的服装生意是否还能顺利运行。

报纸上法国再次对德宣战的消息马上传满大街小巷,而这次法国人从当年的群情激愤,小伙子们一腔热血主动奔赴作战的狂热场景不同,人们更多的是讨论战争的必要性,以及上一次战争法国得到了什么。

每天每夜,每个学派和党派,都在喋喋不休地争论。

他们的论战似乎与一枪不发的,沉默到诡异的西线战场相比,更加像一场热战。

终于在转年的5月,德国入侵法国。绥靖政策宣告失败。

当德军接管巴黎时,贝当将军企图告诉民众维希政府的合法合理性,并美其名曰停战协议,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毫无抵抗地投降。

一开始,我的服装生意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法国的贵族和上流社会,他们乖巧顺从的服从了维希政府和德国的安排,依旧过着订购高级服饰,一掷千金的日子。甚至巴黎时装周也并没有取消,在法国底层人民惶惶不安,与贫困饥饿中,我在t台上展示我亲手缝制的美丽华服。

时装周结束后我得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者说是借口,去看望弗朗西斯先生。

我以送新一季衣服的名义,驱车前往爱丽舍宫。

这里和我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了,德国人的士兵四处巡逻,整个走廊毫无声息,气氛严肃而又冰冷。

我清晰记得上一次受弗朗西斯邀请来的时候,这里是如何地满溢着美丽,轻松,而又令人愉快的氛围,但此刻的爱丽舍宫使我想起奥弗涅冬天的河谷,寒冷又枯萎,又像12岁那年,童年的村庄雾气弥漫的冬天清晨。我曾经在那里死过一次。

德国士兵带我到我所熟悉的弗朗西斯先生的房间,这使我放心不少,最起码他们没有把他关到地下室里或者什么别的地方。

我敲开门,起先并没有出声。

打开门的一瞬间,我看到我许久未见的朋友坐在他自己柔软的床上,上帝,他看起来更加纤瘦了。他像一个婴儿渴求襁褓,用厚重的毯子把自己完全裹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带些警惕地看着大门处。

“嘉柏俪...?”他轻声发问,鸢尾色的眼睛毫无光彩。

“你过得还好吗!”我急切地走过来,想安慰一下自己的老朋友。

身穿德军军服的士兵把我拦住,拒绝我更加靠近弗朗西斯,并拿走了我送来的衣物进行检查。

弗朗西斯似乎是怕士兵伤害到我,有些迫切的动了一下似乎要起身,却又重新坐回了床上。

我清晰地看到在他起身的一瞬间,露出了肩颈和脖子上大片的紫色红色痕迹,以及拴在脚踝处的铁链。

“路德维希先生怎么敢这样对你...!”我显得急迫而又震惊,不顾士兵的阻拦,下意识口不择言。

“嘉柏俪,不要想太多,我只要你们能正常生活,其他一切都无所谓。况且我和路德维希...也许从一开始就已经脱轨了。”他像是自嘲一样的笑了笑,再也没有看向我。

 

我在无措中被“请”出了房间。

在回去的走廊上,一个金发碧眼的,身穿纳粹军装的德国人和我迎面走来,这使我不寒而栗。

而当我定睛,看清来者是路德维希先生时,我心脏仿佛要跳出来。

“路德维希先生。”我连忙开口,面前的人停止了脚步,疑惑地看着我,他那双我熟悉得如深海一般的眼睛此时竟使我恐惧。而显然他早已经忘记了我是谁。

“我是嘉柏俪。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

“啊,那位服装设计师。你来给弗朗西斯送衣服的?那些衣服我会派人严格搜查,以防夹带物品,所以你最好不要耍小心思。”他轻轻低下眼眸,睥睨着看我。

“不,我想以弗朗西斯先生朋友的身份恳求您,是否能给弗朗西斯先生一些最起码的尊重。我记得您两位是....朋友。”我尽量放轻声音,显得语气更加柔和。

“你,以他朋友的身份?”路德维希先生忽然上前一步靠近我,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湖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和第一次见面时自持,冷静的眼神完全不一样,此刻的路德维希先生仿佛平静下藏着一团烈焰,随时随地迸发,然后把整个欧洲烧灼成一片焦土。

“他难道不是你的5号情人吗?”德语口音的声音在我耳边冰冷地说。

我愕然抬头。

“他所有的信件往来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尊敬的嘉柏俪小姐,看在您的名气的份上,刚才说的话我可以假装没听到,不过我劝您还是少记挂弗朗西斯。”他顿了顿,看着我担忧而又不满的神色继续说:“您听过剪羽吗?为了防止宠物鸟横冲直撞地乱飞导致受伤,最好的方式就是剪去翅膀羽毛让他失去飞翔的能力。而我很赞同这个饲养方式,毕竟金丝雀就应该好好待在笼子里。”

路德维希说罢转身离开,往弗朗西斯的房间走去。

我跟随过去,却被挡在门外,紧接着隔着厚实的雕花木门,里面隐约传来争吵,摔打东西的声音。

“路德维希,你的疯病是不是从来没好过?”弗朗西斯喑哑着嗓子怒骂。

“弗朗西斯,我只是忽然顿悟,发现我对你的感情从来不是爱,而是占有欲所带来的错觉。毕竟得到你的领土是德意志诸联邦的夙愿,我继承了这些意识,并且在混乱中误入了歧途。”

“如果这样想能让你安慰到自己,那就请继续。”弗朗西斯冷笑着反唇相讥。

对话声音越来越小。

隐忍的情感如同火山,最终变质,喷发成了浓厚强烈的占有欲。

房间里的争吵声逐渐消失,然后是铁链叮当声,最终变成了弗朗西斯先生轻声的呼痛,带着qingyu的喘息,甜腻的shenyin,还有对德国人的低声哀求。

我始终站在门口听着这一切。

恍惚间,我隔着自己模糊了视野的眼泪看到很久以前,弗朗西斯先生带着我从精美的长廊走过,他穿着考究意气风发,两侧经过的政府官员和侍从都对他俯身致敬。

现在我和尊敬的祖国一墙之隔,用我的耳朵真真切切地听着他被德国qin犯的声音。

  我依旧回忆不起来那一天我是用了多久,以及自己怎么走出的爱丽舍宫。

  我似乎是死了第二次。

但我记得那天下雨了,整个巴黎冬雨连绵,冰冷而又肃杀。

弗朗西斯曾经和我说,他无法做到爱一个人长久,因为他深刻知道人类的生命短暂而又如同晨露与薄雾,清风和初阳便可以轻易抹消掉他们的存在。而与他同类的,拥有漫长生命的伙伴们却又彼此之间争吵不休,利益和掠夺胜过一切风花雪月。

但路德维希先生作为一个诞生不久的新国家,肆意又自持地呼啸而来,作为同类却又如人类一般炙热的情感使他惶恐不安。

他坚信路德维希接下来会有知晓如何成为一个成熟意识体的一天。

届时,短暂汹涌的爱意便会成为平淡疏离,甚至不屑一顾的情感。

只是我和他都没想到,路德维希的冷静自持下的危险和疯狂。

就像一个微弱的火星遭遇了旷野之风,又好像尘封的冰河忽然裂开一道细缝。

我依旧记得走出大门时,路德维希对我说:

“女士,大可不必担心您自己的处境,毕竟您是高贵的雅利安人。”

一切都脱节了。

 

惶恐不安中,我关闭了我的店铺,因为眼下此刻整个法国的形势使得我再也无暇去维持店铺的运营。

“你的生意伙伴是位犹太人,女士。”路德维希蓝色的眼睛看着我,当年我对这双眼睛有着数面之缘,它让我觉得美丽又坚定,而现在我只觉得惧怕。

“我拿到了你写给我下属的信,确切来说是我搜到的。这就是您写信的原因?”揉皱的信纸被摊开在面前德国人的办公桌上,那曾经是弗朗西斯使用的地方。

我依旧一言不发,不是因为愤怒或者是仇恨,恰恰相反,当一个人最卑劣最令人不齿的秘密被敌人拨开,语言是最为苍白的。

几年前开始5号香水的大部分收入并没有充盈我的账户,囿于此,我坚信是我的生意伙伴分走了我应得的那部分。几年来我一直在斡旋,游走。

但诚如寓言故事所说,和魔鬼做生意永远不会得到回报。几次信件来往过后,那位纳粹军官并不满足于此,他开始威胁胁迫,找我要出更多的犹太人名单。

然而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位高尚之人,高尚是只有活在富足中的人才配天生拥有的特质。

“路德维希先生,我···”我打算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被整句咽下。

“我很好奇,弗朗西斯如果看到这封信会如何。”这句话才使我进屋以后猛地抬头注视德国人,路德维希说完这句话竟然脸上带了几分笑意,然而就连笑也是浮于表面的,它连同我的双手双脚也一并在暖和的室内开始冰冷。

“嘉柏俪小姐,我很好奇您为什么这样做,他难道不是您的5号情人?”

“过了很多年我才明白,我对弗朗西斯从来不是爱,而是对为了实现我的野心而必须的永远年轻身影的憧憬。我当他是朋友,是爱慕之人,但这些只限于他是弗朗西斯的时候。”我攥了攥拳,声音颤抖地,生平第一次尝试对另一个人解释我所有复杂的情感。

“我双眼只能看到弗朗西斯,而不是法兰西。”

路德维希没有说话,只是派人押送我回到我下榻的酒店。

出门之前我看到他的双眼紧盯着桌子上我和那位军官来往的信件,落款是“雅利安人——嘉柏俪。”

 

5.

1945年。

我搬到了瑞士洛桑。

这五年来的日子仿佛是一场大梦。我无数次在杂志,报纸采访中有意无意美化着自己的言行。

然而有一段时间每当我闭眼,就是弗朗西斯先生在我面前对我质问:

“嘉柏俪,你为什么要背叛祖国。”

我无法说出自己和德国人合作是为了把我的犹太人合作伙伴赶出公司,以便争夺股份与香水生产线,这本身就是令世人不齿,但我又疯狂渴求的东西。我从未期盼过世人和那些故作清高的来往过客理解我的庸俗,但我依然对外表现出虚假的高尚。

思考许久以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令人不那么难以接受的理由,我冠冕堂皇地声称说自己如果不委身于德国军官,就会被杀。

同时我用巧舌如簧和自己在欧洲庞大的人脉关系躲过一劫。然而全法国也只有一个嘉柏俪,这依旧不能阻止我数次目睹其他无数无辜的法国女性,由于为了活下去而委身德国人的那些女性,她们被剃光美丽的金发,被万人唾骂,被拉到大街上引来所有懦夫和人云亦云者围观嘲讽的场景。

因为我最好的朋友便自杀于此。

这一年,我给弗朗西斯写了告别信,没有留下地址,搬去瑞士躲避这一场奇怪而狂热的清算热潮。

酒店在一个风景美丽的山谷里。

四周有丰沛的雨水滋润美丽的绿色山脉,以及清澈的河流。有时候我会看报,但是我的眼睛已经开始花了,这使我看远处的东西开始异常清晰,但是却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眼前之物明明重要万分,可我却偏偏被迫好高骛远。

看着延绵的绿色我又想起了奥弗涅。

我在露台上轻轻唱那首40年前的舞厅里我最喜欢的歌。

“Vous n’auriez pas vu Coco ?
Coco dans l’Trocadéro
Co dans l’Tro
Co dans l’Tro
Coco dans l’Trocadéro.
Qui qu’a, qui qu’a vu Coco ?
... ...”

老年人特有的气短使我唱两句便要深呼吸稍作休息,朦胧间我看到酒馆的老板对我的歌声表示赞许,情人1号2号坐在第一排对我鼓掌点头,并留下高额的小费,四周顾客吹着口哨,酩酊大醉。我放声高歌,年轻的躯体似乎永不疲惫。

 

弗朗西斯先生给我的新地址写信,毕竟从报纸上了解到我的动向并不难。

  他在信中说自己最近身体好些了,说想念我的服装设计和那些开在巴黎的精品店。又说道自己最终选择原谅了路德维希,最后他说,这封信是以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个人的名义寄给我,作为法兰西的意识体,他依旧无法原谅我的背叛。

我笑了笑,把信珍惜的收在抽屉里。

  十年过得很快。

  这些年来我一边寻找一切我认识的名流贵族帮我在法国洗清“德国间die”的罪名,一边雷打不动和弗朗西斯保持着联系,我俩之间显得亲密又矛盾。

  他和我说到巴黎战后重建,说到人民的生活保障问题,又说到他给我在蒙田大道留了最大的拐角,用来预留我的服装精品店。他也偶尔会聊起路德维希,他说路德维希先生逐渐开始“回到正轨”,即使这很艰难,但他们双方都还是在尝试性的,慢慢再次亲近彼此。

  1951年的时候,我看到报纸说欧洲六个国家共同成立了煤钢共同体,其中甚至包括德国。弗朗西斯对此和我抱怨说法国人群情激愤,抗议信如雪花片飞往爱丽舍宫,搞得他焦头烂额。怒骂质问总统为什么要和德国合作。这让他身心俱疲。

  “不管怎么说,你们再次接纳他了。”我写信回复到。

  最终在71岁那年,我打点好一切,返回阔别已久的巴黎。

  我盯着埃菲尔铁塔,它在夜空里更加璀璨夺目,我已经几乎要忘了这个钢铁的怪物在我少女时代作为梦想支撑了我多少日夜,也几乎记不得我刚到巴黎那年,我看着它心脏几乎要呼之欲出的震撼与兴奋。

  十年似乎说久不久,但人类的一生细细数来又的确没有几个十年。

  回到巴黎的第一个圣诞节前夕,我邀请弗朗西斯来我新开的精品店取新设计的高级定制,顺便陪我去Au Bon Marché采购。我在信中提及需要一个年轻小伙子帮忙,毕竟我已经老到拎不动那些采购的食材,也看不清价格的标签。

我没想到的是他还带来了一位阔别已久的,令我惊讶的朋友。

  “两位先生来陪自己的祖母采购圣诞节礼物吗?” 鱼店的年轻店主对着我和弗朗西斯先生与路德维希先生热情地打招呼。

  我光顾这里已经30年有余,上一任店主也已经去世,他的儿子接手了新摊子。

  我愣了一下,然后在街上不顾形象哈哈大笑,我上次在巴黎街头发出大声还是半个世纪以前被情人4号呵斥的时候。我对店主说:“是的,我的两个孙子是不是很帅?”

  弗朗西斯在一旁笑而不语,路德维希先生则显得尴尬万分。

  周围圣诞节的街光已经开始点燃。随着近些年工业水平的进步,巴黎的路灯越来越明亮,星星点点恍如白昼。那些工业产品把整个欧洲的街道笼罩在千年以来每位君主都追求的又难以达成的辉煌与熙攘之中。

  工业革命给欧洲带来不朽,恰如我身边的两位永远年轻而又永恒热烈的先生。

  路德维希先生仍然有些紧绷,他看起来显得并没有那么轻松愉悦。

  我从路边买了三杯热红酒,丁香肉桂与柑橘类水果的香味浓郁而又复杂。

  “路德维希先生,请收下吧。”我把红酒递到路德维希面前。

  路德维希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接过了热气还在袅袅上升的杯子。

 

6.

“我不明白,现在的女孩儿都怎么了?每个人都穿着过短的裙子,一点儿都不淑女。”

我吸了口烟,画着设计图喃喃自语。

“嘉柏俪,我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你说出来的,你曾经站在全欧洲女装改革的最前线。”我的朋友在一旁开玩笑般的惊呼。

“抱歉,我已经太老了,我开始落后于时代了。”我摘下老花镜,试图点燃一根香烟来从画设计稿中休息片刻。

我在为弗朗西斯设计一套西装,以便他出席来年年初的爱丽舍条约签约仪式。

经过了数年的接触,缝合,融化,法国和德国,或者说是弗朗西斯先生和路德维希先生终于再次走到了一起。没有硝烟与鲜血,没有痛苦和纠结,没有如履薄冰的谨慎和过于炙热的疯狂。

仿佛只是两个岔路口又重新合并一般。

路德维希先生的神色也从拒人于千里之外,逐渐开始变得柔和。

弗朗西斯来找我定制西装的时候,我曾经开玩笑打趣问:“结婚礼服吗?”

“差不多吧。”

弗朗西斯点头,眼睛里终于再次都是笑意。像半个世纪以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这些年来有无数名流富商花重金和我预约男装设计制作,都被我一一回绝,男装是只有弗朗西斯这位老朋友才能享受的特权。

签约那天听说爱丽舍宫两侧站满了警卫,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又听说抗议的人群试图冲击爱丽舍宫,被警卫拦下发生了冲突,还听说各国来看热闹的记者围的德国总理进入困难差点儿错过签约仪式开始时间。

总之,一切都焦头烂额但又欢愉。

我独自在自己的服装店里准备下一季的女装设计,并没有去到现场。

但是我知道,他们两个在此时此刻,一定如同恋人一样吸引全欧洲大陆的瞩目,无视所有耳边的骂名;弗朗西斯联合其他国家如同领航员,把一再脱轨的火车拼命矫正回了正确轨道,从今天开始他们会携手,仰望所有凡间草木,俯视全部日月星辰。

他们终将被世界所祝福。

不论这爱情是瞬间还是永恒。

 

7.

1971年。

这些年来,没有什么巨浪滔天,也没有什么分崩离析,法国和德国始终坚定地走在一起。

这使我感到欣慰。

我的眼睛开始浑浊,肩膀和背脊也弯下去。我的头发不再柔顺,我引以为傲的脖颈被皱纹堆叠。我终于到了连出门走路都无法自理的年岁。我从来不惧怕死亡,我只害怕孤独地逝去。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怀念。更没有人握着我满是皱纹的手,目送我最后的日子。

为了能得到照顾,我搬进了巴黎的丽兹酒店。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作家,记者,络绎不绝前来打扰,他们用镜头和笔做武器,试图赞美我的设计同时,也要攻击我当年和德国人来往的旧事。但我仍然没有感到厌烦,不论是恶意还是善意,都是为我而来。

弗朗西斯来看我的那天是个冬天,一并带来了路德维希。

暖和的壁炉噼噼啪啪,午后的阳光从丽兹酒店名贵的落地窗射进来,像极了当年那个街角的小小帽子店。灰尘和香水气味都在阳光下起舞旋转。

“弗朗西斯,我要我的墓碑上刻5只英武的狮子,因为5号是我的幸运数字。”我调侃着说完这句话,试图和年轻时一样对他俏皮地眨眨眼,但却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吃力,“不要任何多余的墓志铭。”即使寥寥几个字,也使我感到力不从心。弗朗西斯和路德维希坐在我床边,紧握着我满是皱纹的,枯槁的双手。眼前的场景换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是两位年轻人陪自己的祖母走完人生最后的日子,诸如此类的温馨场景。

“狮子和我很像,即使我已经大限将至,也可以一跃而起咬断不怀好意者的喉咙。”我拼尽全力,说出想说的话。“弗朗西斯,我想和你道歉。但不是因为我背叛了祖国,我从不会因为这事抱歉,我只是因为让你,我的朋友伤心而道歉。还有,我想看到全世界的女孩为我的设计疯狂,我还想看到,你和路德维希一直一直并肩向前,绝不...再次背离彼此。”我的喉咙里发出咔咔声,每说一句话都要用力深呼吸。

我看着两人永恒年轻的身影,羡艳又憧憬。

我累了,需要休息。

阖眼之前,我看到了两人的袖口,各扣着一枚相同款式的红宝石袖扣。模样恰好和当年圣诞节掉落在小巷子里的那颗一模一样。

我回奥弗涅了。

那里河谷温润,森林繁茂,那里将会多一座火山。

它永不休眠。

 

8. 尾声

“弗朗西斯,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要迟到了。”

德国人打电话催促。

“小嘉柏俪是不是讨厌我,非要选择在瑞士,我每次去都很不方便啊。”
法国人穿着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得一边对电话那头抱怨一边坐上了车。

汽车行驶几个小时,到达了瑞士洛桑。

弗朗西斯和路德维希在沃克斯森林公墓碰面,两个人手里都怀抱着大束白色的山茶花。

他们在保镖的陪同下前行,终于停留在一个满是游客在合影的墓碑前。

“嘉柏俪最喜欢白色山茶花,这下她肯定很高兴。”法国人笑着说。

“不愧是5号,记得很清楚。”路德维希硬邦邦的说。

“多久的老皇历了!”弗朗西斯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之前没发现你是这么一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弗朗西斯和路德维希把漂亮的白色山茶花放在墓碑两侧,嘉柏俪已经离开了半个世纪,她的山茶花却依旧盛开,并且绽放在全世界各个角落。

眼前的墓碑有5个精美的,栩栩如生的狮子雕刻,以及一个十字架。除了姓名和生卒年月,再也没有其他文字和冗长的墓志铭。

“嘉柏俪·香奈儿(1883——1971)”

名字周围人头攒动,鲜花簇拥。

弗朗西斯和路德维希互相扣住了彼此的手。

在所有战争的硝烟和流血的革命一一远去,和看似平静而又前途未知的未来之间的罅隙里,他们相爱。

“嘉柏俪,你最后想看的,全部都在你眼前。”

FIN

  最后 再次感谢@蜜糖猪大肠 给我的香香配图😍😍😍😍

【独仏】前方到达目的地

国设搞笑轻松向,夹杂一点时政。

短篇一发完 约1w字

依旧是@写意 的约稿

首次挑战写搞笑向 希望大家喜欢😘。



 

2022.10.25 8PM柏林

  路德维希第三次打开手机中的通讯软件,看了一眼来自名为“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发件人的第五条信息轰炸。

  “所以,你和上司要去中国拜访的事情为什么我是从新闻中得知的?”

  “希望你尽快回复我,路茨。”

  “路茨,看来你现在是已经到机场了,所以没有时间回复我的消息?”

  “路德维希,希望你们‘德国代表团’在中国玩得开心。”

  “回复————”

  最后一条由全部的大写字母组成“回复”这一单词仿佛是某种咆哮,透过冰冷的电子屏呼啸而来。

  路德维希皱了皱眉,被扑面而来的语句震慑到了几秒,但依旧有些疑惑对方焦躁而带些愠怒的语气来源于何处。

  开始的三条信息未读不回,只是由于自己在忙着去打了一通工作电话。而正当他处理好手头工作要回复时忽然又顶过来的第四条中带着明显的嘲讽与愤怒语气,让他在打字的手停在了屏幕上。

  沉默持续了一分钟。

  紧接着第五条如期而至。

  自己的法国爱人鲜少这样焦躁急迫。纵使之前几次两人偶有争吵,也几乎是回合制游戏一般有来有回地阐述辩论,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疾风骤雨般发来疑问。

  恋人不同往常的反应,让路德维希有些难以应对。

  路德维希停下了另一边手中正在整理的文件,打开聊天界面打算输入些什么,打到一半又删掉,看着对方不善的口吻陷入沉思。

  另一边,弗朗西斯盯着聊天界面,看着自己发给对方的消息瞬间显示了全部已读。

  过了几秒,对方界面的信息气泡弹了出来,显示出输入中的样子。

  手机震动了一下。

  来自路德维希:“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我们上次去的那家酒吧。我记得你很喜欢那里的氛围。”

  符合“路德维希”风格的坦荡,又夹杂着些许的顾左右而言他。

  那家酒吧...?

  弗朗西斯愣了一下,眼睛放空一般向斜上方转动了一下,放空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猛然从床上翻起身来。

  法国人的手指在屏幕上飞舞,按键仿打字机的音效在空荡的房间中噼里啪啦地回响。

  路德维希这边手机一震。

  打开消息。

  来自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下次一定,Bon voyage!”

 

2019.10.30 9PM 北京

  路德维希第十次做贼心虚一般环视四周。

  眼前的街景看似稀松平常,而仔细辨认一番便能发现一些端倪带来的违和感。

  比如此时说暗不暗的街角,以及周围来往的密集行人,加上夜店门口排队的男女比例9:1的诡异场景。

   “放松点,路茨。”

  弗朗西斯站在一边身穿便衣从牙缝儿里挤出轻微的声音提醒着自己有些慌张的爱人。

  法国人把头发扎了个马尾,香水味道能在半米开外闻到。此时的弗朗西斯全身打扮得毫无作为代表团来到国外国事访问应有的样子。同样的,弗朗西斯脸上的神色不算太怡然自得,只能说比德国人自然一点有限。

  此时两人身处一条以酒吧密集度和声色犬马的夜总会数量之多而出名的街道上,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中国欧洲非洲等各色面孔人种的路人来来往往,显得有些促狭。

  两人正排在一家夜店门口,藏匿于等待进门的顾客队列中。

  “弗朗...”

  “啊!”

   路德维希看着人来人往的过客,正欲转身和站在自己一旁的法国恋人说些什么,一回头却和一个路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路德维希皱了皱眉头。

  路人男性看起来有些步履匆匆,似乎是打算从队伍中间插过抄近路的时候却不小心撞上了排队的德国人。

  他看着路德维希愣了愣,随后过了三秒,从口袋里拿出一坨皱巴巴的便笺纸飞快地写了两句什么。未等对方反应过来,便径直把纸条塞进了德国人的西装口袋里

  “记得加我。”路人在路德维希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随后从另一边离开了。

  路德维希把手伸进口袋,拿出皱巴巴的便笺纸,上面颤颤巍巍写着一行字。

  “WeChat:xxxxxxxx”

  路德维希瞬时明白了什么意思,他把纸条揉成一个团环视四周,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垃圾桶。想了想,叹了口气又把纸团放进了口袋里。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弗朗西斯。”

  德国人语气不善地看向一旁的法国人,但仔细听听,不难分辨出路德维希不满的语气中略带的一丝不易觉察的兴奋。

 

2019.10.30 6PM 北京

    “路茨,你在做什么?”

  十多个小时的飞机让路德维希疲惫不堪,他此时正瘫倒在德国大使馆为这次来访特意准备的落脚房间里打算休息,手机却响了起来。

  接通电话以后,弗朗西斯略微带些兴奋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弗朗茨,我打算休息一会儿,你比我早到两天,但是我刚下飞机,又要应对记者,现在很累。”

  路德维希精准地从对方语气中猜测到了自己的法国恋人要约自己出门游览的事情,提前一步作出回复,把对方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电话另一边如他所料,沉默了片刻。

  “没关系,我们可以晚一点出门。”法国人在电话另一边笑了笑:

  “我保证会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别忘记带上身份证件以防万一,毕竟这是我们难得的机会。”

 

2019.10.30 9PM 北京

  时间回到此刻。

  “你不想来试试?我以为你们年轻人都会喜欢这种地方。”弗朗西斯排在队伍中百无聊赖,点了根烟。

      “拜托,弗朗茨,按人类年龄来说,我已经100多岁了。”路德维希哽了一下,马上回复道。

      “按人类年龄来说,你该叫我曾曾曾曾祖父。”弗朗西斯嘴巴微微鼓成一个圆形,向夜晚的冷空气中吐出一个形状完美的烟圈。

  路德维希的抱怨被法国人调侃的话语堵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这种进入需要ID的地方,平时在国内可去不了。”弗朗西斯没听到路德维希回应,继续开口:

  “但是好在,我记得柯克兰说过这边的夜店不需要看id,我们可以蒙混过关。”

  弗朗西斯狡黠地对路德维希眨了眨眼睛。

  “年轻人,趁出国访问的短暂几天,好好玩一玩。”弗朗西斯拍了拍路德维希的背,装模作样地说。

  路德维希叹了口气,表现出毫无兴致的样子。

 

  这家名字以des开头的夜店人气极高,店门口的旁边用的白色的落地字母灯装饰,发出光亮显示出“I ❤ des.”的字样。

  门口等待排队进入的人熙熙攘攘。

  正常来说这是一个在欧洲每个大城市的夜晚都稀松平常的夜店场景。

  当然,如果忽略中间的爱心灯是彩虹式样的话。

  路德维希在等待的队伍中始终显得有些惴惴不安,毕竟他和弗朗西斯都是第一次在遥远的异国他乡进入这种场合。

  而与此同时,所谓的“不看id”这种存在于柯克兰这种醉鬼口头上的类似谣传一般的话语,也在德国人有些不安东想西想的过程中,显得并不是那么可信起来。

  路德维希左思右想,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离开了队伍,向队伍前列走去。

       “弗朗西斯,弗朗西斯。”

  过了一会儿,路德维希故作镇定摸了摸鼻子,迈着步子向队伍最前方入口处绕了一圈,随后又回到了队伍中,用牙缝里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法国爱人:       

  “他们要查年龄。”

  “quoi?”

  弗朗西斯被路德维希细微又密集的呼叫声搞得有些心烦,且没有听清,下意识用母语回复。

  “我刚才去队伍最前方侦察了一下,他们要查id!”德国人在周围人声鼎沸的环境中依旧保持着小声。

  路德维希看着眼前一脸迷茫的法国人,等待对方回复。

  法国人抬眼望空,想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对策。毕竟两人此次来访唯一能证明身份的证件便是双方政府各自给两人办理,或者是说伪造的人类护照。

  当然,抛去这是两本金光闪闪的外交护照的话,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

  即便有身份证件,随便出示外交护照对于两人来说依旧是一件麻烦事,毕竟谁也不想第二天看到《德法访问中国代表团落地当晚大战工体,gaybar不醉不归》这种新闻出现在欧洲的报纸政治版,或者也有可能是八卦版上。

  路德维希依旧直视着弗朗西斯的眼睛,似乎在等待法国人有什么绝妙的注意来躲过入门的id检查。

  法国人似乎思考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

  弗朗西斯看向眼前有些不安,有些期待的路德维希,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出自己其实依旧没有听清对方刚才说的什么这一事实,第二次缓缓开口:

  “quoi?”

  路德维希瞬间眉头紧锁得仿佛被欠了几百万欧,周围来来往往的路人依旧叽叽喳喳,用中文英文各国语言大声聊天。

  整个街角氛围热烈,仿佛是被水煮开了一般,搞得路德维希心烦意乱。

  紧接着,弗朗西斯发誓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的额角真的可以绷起青筋。

  “天哪弗朗西斯,Stick your quoi up your ass!我说!他们要查id!!”

  可刚才还呜呜泱泱又热烈探讨仿佛几百个鸭子同时叫唤的人群却恰好在路德维希开口的后三秒钟之内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安静了下来。

  德国人愤怒的话语在黑夜中响彻夜空。

  半条街的人目光瞬间被吸引到两人站立的地方,所有人几乎都听到,看到一个外国人对自己的同伴在gay吧门口大吵大嚷的场景。

 

2019.10.30 9:30PM 北京

  两人现在都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刚才类似争吵一般的洋相让周围人或多或少都注意到了这两个身材高挑又长相不凡的外国人。

  无声地凝视比言语更可怕。

  好在两人经过半小时的排队,终于来到了店门口审查年龄的保安面前。

  此时门口凶神恶煞地看守人正低头面无表情看向两人。

  沉默是最好的疑问,路德维希脑海中天人交战。一方的想法告诉自己不如转头回去,另一方告诉自己还是掏出护照给对方确认一下年龄比较好。

  德国人叹了口气,正打算从西装外套的内侧掏出那本外交护照,弗朗西斯却在一旁拽住了他,同时用法语夹杂着蹩脚的中文,一边说着配合丰富的肢体语言尝试向对方解释,并打算蒙混过关起来。

  这里离使馆区不远,看守人似乎也对此场景司空见惯。然而弗朗西斯的中文夹杂法语的表达方式过于抽象,这对于对方来说几乎无异于听天书。

  只见高大的店员皱了皱眉毛,用略带中式的口音开口:

  “Sir,Do you speak English?

  听到“English”这个单词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路德维希清晰地看到了法国人打算上翻,却又翻到半途中硬生生收回的白眼。

  弗朗西斯安静下来,猛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Non.”

  空气瞬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路德维希长叹一口气,用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捏了捏眉心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好在门口的店员看了一眼身后长长的队伍,并未对两人多做纠缠,几轮鸡同鸭讲的无效沟通以后无奈地挥挥手放两人进去。

 

  “路德维希!这里的表演真不错!”弗朗西斯坐在卡座里对一旁看起来有些局促的路德维希说着,他俩的面前各自摆着几杯鸡尾酒。

  分别来自周围的王先生,李先生,还有Mr.XXX等诸多不认识先生的请客。

  作为本地最有名的gaybar这里不负盛名,人流如织,从音乐到装修品位都让两人赞叹了一番。

  与此同时,周围来猎艳的男士们也无法不注意到一旁光彩夺目的两人,纷纷仿佛孔雀开屏一般献上自己无用的殷勤。

  弗朗西斯巧妙地装作只会法语,靠自身的语言优势躲过了几次无用社交。

  等过了约十几分钟,法国人酒过三巡,马上融入了眼前的场景。弗朗西斯一边看着台上性感肌肉男的表演偶尔吹起口哨一边虎口抹上盐,猛灌下去一个又一个shot的龙舌兰酒。仿佛完全沉溺于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声色犬马中。

  “路德维希,我们一起去跳舞。”弗朗西斯几杯酒下肚面色通红,兴奋地拉起路德维希的手向舞池中间走去。

  路德维希显得也没有了一开始的紧绷感,他被自己的法国爱人带着前往人山人海的舞池,随后两人在无人注意的边角开始轻轻搂住彼此。

  “路茨,我们好久没有这样靠得如此近了。”法国人的吐息轻轻铺洒在德国人的耳根处,口中的淡淡酒气也一并发散,萦绕在两人之间。

  “弗朗西斯。”路德维希看着自己面色酡红,在暗色灯光下显得无比性感的爱人。在震耳欲聋的音乐背景中轻轻端起弗朗西斯的下巴,随后慢慢靠近对方的嘴唇。

  正当两人的嘴唇几乎还有0.1公分距离的时候,忽然几道无比清晰而又尖锐的口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氛围。

  路德维希被口哨声惊得忽然回过神来,看向四周。

  果然,周围一小圈顾客发现了令人赏心悦目的两人,此刻正在围绕着他俩,仿佛在欣赏风景一般起着哄。

  路德维希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放开了面露不解的弗朗西斯。

  而此时弗朗西斯却忽然上前一步,用手掌慢慢贴上路德维希的胸口:

  “路茨,看到舞台上在表演的人了吗?”路德维希闻讯转身看向舞台,几个身材好到令人咋舌的肌肉男此时正在舞台上热舞,周围人声鼎沸,撒钱的人和吹口哨的人此起彼伏。

  “你要比他们性感得多。”也许是喝醉了,弗朗西斯的声音有些沙哑。

  路德维希此时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慢慢加速,最终在胸腔里变成如雷的响动。

  他环视四周无人,再次慢慢靠近自己美丽的爱人。

  “路茨......yue!”

  弗朗西斯正要微微抬起头迎上对方的亲吻,却忽然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了起来。

  空气瞬间凝滞了。

  弗朗西斯有些恢复了意识,他看着面前脸色如同锅底一般的路德维希,来不及说抱歉,火速焦急地向前台跑去。

  “厕所,请问厕所在哪?”弗朗西斯慌不择路,用英语火急火燎问向吧台的酒保。

  “哼,在那边。”酒保还未来得及回答,一旁一个熟悉的中式口音响起。

  弗朗西斯尴尬地回头,看到刚才店门口负责查年龄的人高马大的店员,正站在他的身后。

来不及解释了。

  弗朗西斯刚要说些什么,马上又被胃里汹涌的感觉所打断。

  眼下所有刚才吞进去的酒和食物顺着食管逆流而上,还差一步就要到达喉咙口形成决堤。

弗朗西斯拉着路德维希转身,急赤忙慌地跑向厕所。

  

  两人在奔赴厕所门口的瞬间脚步迟疑了一下,诚然,二人都被眼前和其他地方不同没有任何性别标志的厕所给迷惑了。

  紧跟着,厕所门口的保安似乎是对眼前的场景司空见惯,他轻轻努了努嘴:

  “直接进,这里没有女厕所。”

  两人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火速飞身进入厕所大门。

  然而耽误的这几秒钟在常人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对于弗朗西斯来说却是致命一击。

  弗朗西斯在拽着路德维希冲进厕所隔间的瞬间,忽然感觉到世间万物在他胃里突破了应有的界限,冲破了正常的消化流程,仿佛洪水冲击溃散的堤坝一般喷涌而出。

  各种浓烈的酒味伴随着龙舌兰的味道,还有下午大使馆接待宴会上中餐食物的味道混杂着瞬间向外奔涌并飞流直下。

  “路茨...yue!!!”

  路德维希愣在原地,他发誓,他在此之前从未听到过如此嘹亮的呕吐声。

  他本来想嘲笑眼前爱人的失态,并借此给对方科普一番喝酒速度过快带给肠胃的刺激以及带来的后果等开设路德维希健康小讲堂。然而紧接着,德国人的表情同样凝滞在半空。

  四下飞溅的呕吐物有一部分仿佛慢动作一般,倾洒喷射到路德维希的西装外套上。

  一切场景仿佛被按下了慢动作。

  路德维希本能的第一反应尝试推开弗朗西斯,然而他依旧无法对抗强大的地心引力,来阻止秽物落在自己的衣服上。

  他大骂一句德语。

  随后仿佛沾染了晦气一般,把衣角沾满脏秽之物的昂贵西装外套飞速脱了下来。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洗手池下方,打开最大水流开始冲洗衣物。

  隔间外水流声大作。

  隔间里呕吐声不绝于耳。

  

  过了半晌,路德维希听到隔间里传来的呕吐声慢慢微弱下来。他看着已经被自己冲到湿漉漉差不多干净的外套,无奈地挂在手臂上,走出厕所去往吧台要了一杯水。

  弗朗西斯吐到头昏脑涨的时候,感觉到身后的隔间门开了,随后一杯冰水轻轻贴了自己过于灼热的脸颊一下。

  他回过神,德国人正面色铁青地端着水在背后看着他。

  “谢谢。”

  弗朗西斯接过水杯漱了漱口,又顺便啜饮了几口。

  此时整个卫生间终于安静下来不少。

  法国人的酒清醒了很多,他转身看向靠在隔间大门上的路德维希,德国人面色不佳,然而脸上却依旧挂着一丝担心的神色,与此同时,手臂上还搭着正在滴水的外套。

  “抱歉。”弗朗西斯小声说。

  “下次别喝那么快。”路德维希用从前台拿来的纸巾帮法国人擦了擦嘴巴。

弗朗西斯点了点头。

  吐完以后他的意识几乎回复到了完全清醒的状态,只是头还有些昏沉。

  而马上,两人又一次同时愣了几秒。刚才由于人仰马翻得呕吐大戏带来得此处热闹非凡导致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异样的声音,而此时过于安静的卫生间,确切来说就在两人隔壁,传来了清晰的“人体打击乐”声。

  rou体撞击的声音过于规律,伴随着隔间的门板不停地撞击,导致两人下意识间明白了一墙之隔的地方在干什么。

  隔间里传来的压抑在喉咙里的痛苦而又欢愉的呻yin声此时在安静而又空旷的卫生间里回响着,仿佛像一个着火的引信,路德维希忽然感觉到自己有些情难自抑制,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他看向对面自己的法国恋人。

  法国人此刻由于醉酒脸上还带些酡红的色彩,漂亮的亚麻色长发有一部分随着方才俯身低头的惯性,向前粘在脸颊的汗水上,显得十分美丽。

  弗朗西斯眼神带些迷茫,他听着隔壁源源不断传来的声音,看着眼前呼吸加深,穿着西装马甲头发一丝不苟的德国爱人。

(中略)

  门板在不断的碰撞下有规律地嘎吱吱作响。

  “砰——!”

   下一秒,和旁边隔间相连的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在不断的撞击下轰然倒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与此同时旁边正在做好事的情侣也终于达到了gc。

  高昂且带着颤抖尾音的xx声伴随着木板倒塌的巨大破裂声一并响起,还有路德维希的痛苦呻吟声。

  路德维希只感觉眼前一黑,他忽然感觉到头部剧痛,沉重的木板整个向他砸了过去。

  下一秒,他发现意识在慢慢离他远去。

  晕倒前的几秒钟,路德维希尝试穿上裤子,然而手刚碰到拉链,就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前,路德维希清晰地听到店内各处潜伏的安保人员闻声而至的响动,领头人嘴里高喊一句:

  “叫警察!!操,这儿有俩傻逼老外和另外俩人在厕所脱了裤子打群架。”

 

2019.10.31 00:00AM 


  路德维希昏昏沉沉中慢慢恢复了意识。

  他触摸了一下额头,此时额头上被砸的伤口已经被精心包扎过。随后路德维希慢慢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爱人忧心忡忡地坐在一边双手掩面,似乎在等待他醒来。

  “弗朗茨。”路德维希的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弗朗西斯听到了。

  法国人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旁。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温暖的拥抱。

  “你没事就太好了。”法国人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让他感到十分安心。

  “没事了那就和我们走吧。”

    还没等路德维希对弗朗西斯说些什么,一旁一个不耐烦的男声响了起来。

  路德维希疑惑地循声望去,两个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坐在一旁等待席上,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酒吧有人报警说你俩和另外两个人厕所打群架,把人家厕所门都拆了,现在你也醒了,跟我们去局里接受调查吧。”

   路德维希感觉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恨不得再次眼前一黑直接晕死过去。

 

2019.10.31 00:30AM 

  “所以......你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警察不耐烦地坐在对面,敲了敲桌面,发出令人心烦的敲击声:

  “是挺奇怪的啊,你们四个人都说不记得,那是酒吧有问题?给你们下迷魂药了?”

   警察连珠炮一般的质疑让路德维希有些招架不住。

  路德维希,人类年龄一百多岁,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意识体,此时在中国北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现在他面临两个选择。

  第一,为了面子屈打成招承认自己打群架,然后用外交豁免权脱身。

  第二,为了不让自己的大使和工作人员知道自己来此处鬼混还进了警局这一伟大光荣事迹,如实说明自己在厕所色心大起结果反倒被砸的事情,让对方赶紧把自己放了。

  可以预见,两个选择都十分艰难。

  “我... ....”路德维希眼看着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已经超过了午夜12:00。说不定大使馆的人已经开始找自己的下落,心下一横,吞吞吐吐地向警察如实和盘托出了全部事情经过。

  “所以我能走了吗,警察先生。”

  路德维希看着眼前两个警察脸上五彩纷呈的表情,带些焦躁地问,眼下他想的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带着弗朗西斯火速脱身,毕竟第二天还有会议和记者会。

   “这位先生.......您走不了,您这种行为可能会涉嫌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同样要被行政处罚的啊。”警察反应了一会儿,尴尬地开口说。

  《治安管理处罚法》??

  这什么罪名?!

  路德维希今晚不知道第几次的眼前一黑。

  

  身穿警察制服的男人看着桌子上摆放的两本金光闪闪的外交护照,长叹一口气。

  他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个两小时前还狼狈不堪光着屁股头破血流的外国人,此刻正打扮的人模人样端坐在对面,感到十分头疼。

  “两位先生,您二位想用外交豁免权,这是没有问题的。”警察想了想,点点头说。

   路德维希和弗朗西斯坐在对面惴惴不安,等了很久,听到警察说出可以豁免以后,两人都长舒了一口气,瘫倒在调解室的长椅上。

  然而警察的下一句话却使得两人再次从长椅上弹了起来,动静之大吓得旁边的小警员后退了半步。

  “但是您得叫两国大使馆工作人员来捞人啊,不能自己直接走。”

  路德维希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也许是他的心情,也许是他本人的灵魂,还也许是他一百多年来维护得当的清誉。

  弗朗西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浑身一震,径直愣在了椅子上,仿佛被速冻了一般。

  路德维希此时坐立不安,满脑子里全是即将发生的事,他感觉自己手脚冰凉。一旦自己趁出国访问在当地gay吧放纵最后还进了局子的事情被政府官员当做八卦讲出去,以后在面对那些官员的时候,还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

  他看向同样坐在一旁的弗朗西斯,法国人此时正在脸色铁青搓着手,似乎在思考对策。

  “路茨,我想到一个人。”弗朗西斯忽然用手肘怼了怼旁边的路德维希。

  德国人转头,疑惑地看着自己忽然放松心情,似乎胸有成竹的爱人。

  弗朗西斯转头,用口型对路德维希说出了两个音节的名字。

       “只要他来,我们肯定可以绕过大使馆直接脱身。”弗朗西斯带些兴奋地对路德维希说。

  路德维希感到有些不安,就跟他几小时前听弗朗西斯说柯克兰说这里的夜店不查年龄不查id时的心情一样不安。

   

       来来往往的警察和新来到警局的“顾客”纷纷侧目,看着两个坐在等待区的外国人。

  这里的警局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常年需要接涉外警情,警察大多已对眼前的情况习以为常,然而两个人过于出挑的外貌还是吸引了来往多数人的目光。

       “路德维希!弗朗西斯!”门外爽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过了漫长的两个小时,随着警局门口一辆贴满单面玻璃膜的黑车现身,弗朗西斯最信任的“救世主”终于姗姗来迟。

        “王耀!”弗朗西斯起身看向大门,差点儿高兴到破了音。

         然而三秒以后,弗朗西斯的话就仿佛被人踩了脖子的鸡一样硬生生被哽在了喉咙里。路德维希也站了起来,瞳孔震颤。

  “我给你俩带来了惊喜!你们看谁来了。”长发中国男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随着话音落下,德法两国大使从男人的身后带些困意,慢慢走了出来。

  “Mer....!”惊喜变成了惊吓,弗朗西斯爆出半句脏话。

  过了半分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谢谢你。”

   弗朗西斯说完感觉自己的牙根被咬得嘎吱作响。

  两位大使同样面如菜色,仿佛丢了天大的人。

 

  终于在凌晨三点多,折腾了几乎半宿的两人在各自大使的带领下走出了警局。

  王耀贴心地把两人送回了各自的大使馆,同时告诉弗朗西斯和路德维希,下次也带他一起去玩一玩。

  弗朗西斯小声说了一句:

  “这地方老人家去了我怕你高血压。”话没说完被路德维希掐了一把腰,被迫把话吞进了肚子。

 

2022.10.25 9PM柏林

  路德维希看到弗朗西斯回复的消息,回复了一句:“谢谢祝福。”

  便关上了屏幕打算去洗澡,而紧跟着下一秒,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路德维希有些讶异,又重新从浴室走出来,拿起了手机。

  ——来自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消息:

  “你要是敢自己去那里,考虑清楚后果。”

  路德维希笑了笑,感到了自己法国恋人的不安,他在手机上稍微点了两下,回了一句:“放心。”便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而等路德维希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三条未读信息加一条截图。

  “我不放心。”

  “那天回去以后我在你西装口袋里发现了一个字条,我加了他,这是他给我发的消息。”

  “我怕你被变态盯上。”

  路德维希疑惑地打开聊天截图:

  “你好帅哥,我的酒店是xxxx,xx号房。”

  “不为别的,主要是想和你交流一下感情。”

    ——“我是他男朋友。”

  “哇哦,太好了,你们两个可以一起来。我不介意。”

 

FIN.

【爱丽舍组】等到大雪降临 短篇一发完

预警:普设现代 约9k

俗不可耐的娱乐圈paro 

希望你们阅读愉快 

    

等到大雪降临 by 窃脂吞香

爱丽舍组  短篇一发完

  1.

  年轻的记者拎着两杯咖啡来到电视台大楼门口,此时离采访开始还有40分钟之久。

  他站在一楼大厅的时候下意识质疑了一下自己是否来得过早,然而随即又整理了一下衣领,捏了捏装着咖啡的纸袋,稳步刷卡走上了电梯。

  作为初出茅庐的娱乐记者,这是他第一次采访这位传说中的,风靡全球20余年之久的影星,早到一会儿总不会比迟到更加出错。

  等他到了大楼16层的演播间,显然对方还没有到。

  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飞速交织穿梭井然有序,所有人都在绷紧神经做准备。毕竟这位明星来到他们电视台不仅是接受他的微不足道的1小时采访,也同时要拍摄+录制其他的,可供他们频道未来几个月陆续播出的一系列节目。

  等记者在休息室准备好妆容与服装,并喝完纸袋里的第一杯美式以后,门口传来骚动。他下意识间起身再次掸了掸衣角,走向休息室的门口处准备打开门迎接来者。

  随即休息室大门被打开了。

  记者愣了一下,他看到来者无数次出现在镁光灯下的标志性紫罗兰色的眼睛和浅亚麻色的头发,以及纵使眼角布满细纹也依旧笑得俊朗的表情和风度翩翩的身姿。

  显然,岁月在这位风靡全球的法国男人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但依旧对他不算严苛。 

  男人手上已经拿着一杯咖啡,纸杯里还冒着热气。

   “您好,我是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男人用另一只空余的手伸出来对他握了握,露出友好而英俊的笑意。

  男人的头发依旧柔顺地垂在肩上,被扎了个低低的马尾。

  记者在这一瞬间忽然想到了使得男人多年前声名大振的那部同性电影。那部上世纪90年代播出的,惊世骇俗却又让电影届为之疯狂的电影,弗朗西斯和另一名男星在剧中饰演一对恋人,穷困潦倒的画家和咖啡店的老板。

  他清晰地记得在影片开场的最开始,两名男主角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也是如此场景,弗朗西斯扮演的美丽少年扎着同样的发型,对着对方笑着挥手:

  “您好,我是住在附近的一名画家,请给我来杯拿铁。”

   

        等弗朗西斯在准备室做好服装和妆容的整理,采访正式开始。

  记者翻阅着手中准备好的稿件,按部就班地问着很多俗套而又千篇一律的话题。

   问题不外乎那些。比如弗朗西斯演艺事业中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哪位导演给他的帮助最大,同时也会问到过去这么多的作品中哪部给他的印象最为深刻。

  就像无数个无聊冗长的电视台访谈节目一样。

  连提问稿都和其他过往受访明星需要回答的一模一样。

  漫长的访谈让两人都有些无聊,甚至陷入沉默。作者的眼睛盯着被放到角落里的那杯未喝完的咖啡,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似乎心不在焉的法国男人,看着他眼角的细纹和下巴上精神修整过的胡子,忽然开口问出一个提问稿上没有的问题:

   “请问您刚刚点的这杯是拿铁吗?我猜猜,也许是两份espresso外加半包黄糖?”

       空气似乎停滞了一下。

       过了几秒钟,他听到对方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对,虽然你不承认这是拿铁,但我喜欢这么叫它。”

       ——是电影里的对白,弗朗西斯迅速反应了过来,并接上了记者的话题。

       人类的声带老化得很慢,如果保养得当,几乎会在漫长的几十年里始终保持青年时候的声音。

       而刚刚弗朗西斯脱口而出的对白,和当年电影里的语气别无二致。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记者想了想决定趁热打铁,继续延伸问题。

       他深呼吸了几下似乎是在为自己打气:

      “请问当年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拍摄这部同性题材电影过程中,给您留下的最深刻印象的事物是什么呢?”

       记者问完以后,他发现弗朗西斯的眼睛暗淡了下来。这位功成名就,20多年来全世界人都知道他名字的大明星此刻忽然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样显得有些无措彷徨。

      演播室内陷入了一瞬间的尴尬停滞。

      法国男人低头,思考良久,又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转了转左手戴的戒指,过了半晌抬头回答道:

       “路德维希。”

       我亲爱的路德维希。

 

2.

   

  弗朗西斯曾经无数次无数次想起路德维希,想起对方时经常伴随着仿佛胶片般一幕幕掠过脑海的是咖啡的味道,还有星空,以及冬季暴雪后安静到令人心慌的,一望无际的原野。

  他清晰记得彼时他是一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带着对演员职业的憧憬,从政治经济学院退学义无反顾一头栽进整片光鲜亮丽的名为名利场的海洋里。 

  而在跳入这片深海前,他曾经以为演艺行业是美丽而浪漫的钻石堆砌,靠近却发现那些璀璨全部由带着细碎破损的玻璃组成的假象。

  比如声名大噪却在剧组休息的深夜企图侵入他房间的男性导演,再比如那些银幕里经常出现的一张张或美丽或英俊的脸庞在现实里,在他面前崩溃大喊,在暗淡无光的眼神下把一片片精神药物吞进干裂的嘴巴里。

  这一切让他惶恐且惴惴不安。

  开始时,弗朗西斯接到机会尝试了几个小角色,从童年开始他引以为傲的面孔却在这片由浮夸与奢华组成的海洋中给他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一些导演和剧组趋之若鹜般向他抛来橄榄枝,邀请他饰演他们想象中最媚俗且仅供观赏的角色。

  男妓,同性恋,女装癖。

  他们用手中的摄影机当作居高临下充满性凝视的眼,把这位来自法国的美丽年轻人笼罩在自己审视且露骨的目光里。

  弗朗西斯把所有剧组递来的剧本仿佛对待废纸一般随意地摊洒在床上,而他自己则躺在那些洁白的废纸上面望着天花板发呆。倘使在这个场景里把这些凌乱纷飞的剧本变成钞票,这一幕便和那些导演最希望拍摄到的画面没有什么区别。

  当弗朗西斯把全部同质化严重的剧本全部执拗地拒绝以后,才发现自己身上其他的资本远没有达到能让自己在娱乐圈如鱼得水且吃饱饭的程度。

  最终在口袋里最后一根香烟快要抽完,最后一口面包开始发霉之前,弗朗西斯一脸愁容接过了之前被他扔进垃圾桶里的一个看似文艺,冗长,略带些沉闷的剧本。

  随后,理所当然一般,他在22岁这年遇到了电影中即将饰演他恋人的路德维希,一位有着浅金色头发和天蓝色眼睛的德国人。

  时至今日弗朗西斯依旧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德国人比他小上一些,却喜欢抿住嘴唇,时刻端出不苟言笑的表情。这使得他感到有趣,不断地尝试主动说话来企图获得对方生气,抑或者是无奈的神态。

  弗朗西斯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点燃一根香烟,对德国人说自己都笑不出来的烂俗笑话时,德国人只是低了低头,一言不发翻了个微乎其微的白眼。

  弗朗西斯把对方全部的神态看在眼里,他打趣一般说路德维希像雪。然而他深知自己本来想说对方像个不识趣的冰块,然而话到嘴边看到德国人审视,甚至带些冰冷的神色,却又下意识间改口。

  “……这也不错,我喜欢雪。”

  弗朗西斯被对方的回复错愕到猛然抬头,他原本以为德国人会一如既往不搭理自己保持沉默,没想到却听到了对方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柔和的回答。

  “那我们下次一起去看雪吧。”

  趁热打铁的同义词除了趁火打劫,也可以是得寸进尺。

  “又不说话了。”弗朗西斯过了良久,嗅了嗅空气中的沉默,耸了耸肩。

  

3.

  电影里的故事发生在冬天。

  两人也便在取景地入冬以来下了第一场雪的日子里终于正式进入剧组开始了拍摄。

  作为情节平淡的文艺片,故事中大多数场景发生在日常街道中,两位主角的生活也平凡的好像全部世间庸庸碌碌走过街头巷尾的路人甲乙丙丁一般。

  然而弗朗西斯和路德维希两位刚刚入行的年轻人还是抱有着和电影內两位主角完全不同的热情与冲动。他们在围读剧本的过程中为了一句台词的歧义争吵得面红耳赤,在演绎过程中由于对方一个眼神没有给到位而互相激烈探讨乃至怒目而视。

        但是所有围绕电影与拍摄的争吵却又在一天的拍摄结束后宛如幽灵一般消失不见,两位主角依旧一起去抽烟,一起下戏以后去街角的酒吧喝上一杯。

        仿佛所有的争吵都顷刻间烟消云散。

        剧组的工作人员偶尔会看着此类场景啧啧称奇,随后赞叹年轻人的脑回路究竟是与他们有诡异的代沟。

        但两位新人纵使有着无限热情和动力,阅历与技巧的差距也终究难以追平无数优秀的出道许久的演员们。

        剧组的日子并不算好熬,拍摄过程也绝非可用顺利二字来形容。

        弗朗西斯知道自己和对方在此之前都从未拍摄过同性题材电影,更遑论两人在现实里也并无此类爱好,种种诱因,导致电影中全部细微的感情戏拍摄得异常艰难。

       最终在拍摄过了一个月的某个下午,两人一个平平无奇的,对视随后亲吻的镜头卡了无数次。

       弗朗西斯有些心虚,他不敢对视德国人的眼睛。因为他深知是自己诡异的ptsd发作导致自己对此类场景有排斥心理。而哪怕是细微的排斥或者厌恶,在镜头下,在饰演恋人的两个人的眼神交流中,都会反映出来不协调与距离感。

        路德维希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目光看似有些躲闪的法国人,似乎发现了什么。

       “你在害怕?”

        ——这是弗朗西斯听到的,自己德国搭档最为语气柔和的一句问候。

        这让他有些无措起来,弗朗西斯企图低头玩弄自己袖口的纽扣来缓解紧张,顺便找寻一些微不足道乃至可有可无的借口来搪塞过去。

        然而他即使没有抬头,也感受到德国人始终认真地盯着他,似乎偏要找出一个答案的灼灼目光。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好吧,其实我在刚拍戏的时候,有一天深夜在睡觉,忽然那部戏的导演来敲门。我打开门,他就快速走了进来……”

        路德维希感觉自己面前低头喃喃说着得法国人双肩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  

  “最后我虽然成功赶跑了他,但是我还是有些……厌恶?不适?”

  弗朗西斯啜嗫着,似乎想找出一个不那么有歧视色彩又比较中性的词语来描述自己的感受。

       路德维希很久没有开口。

       直到没得到任何反馈的弗朗西斯有些愠怒地抬头看向他。

       “弗朗西斯。”德国人忽然郑重又清晰地喊起法国人的名字。

        弗朗西斯愣了一下,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刚得知自己搭档是这位德国男星时,为了了解他而去翻阅了很多路德维希相关的采访与文章的样子。

        他回忆起自己在镜头里看到英俊而看似冷淡的德国人和记者侃侃而谈,当德国人平静地说出自己童年被继父猥亵的事情,冷漠的仿佛是在说别人的苦涩的童年。

        随后弗朗西斯忽然被几乎是用力拖拽了一下,整个人被砸进一个带着温度的拥抱里。

       “一切都会过去的。”他听见来自德国人的声音,低沉到两人贴紧的胸腔都传来低频的共鸣:

  “所以在这一刻,在戏里,请你再多爱我一些。”

        弗朗西斯愣了很久,他知道这是对方为了拍摄更加顺利说出的安慰的话语。

  然而他还是快速推开了德国人。

  再晚一秒,就怕对方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

  接下来的拍摄由于方才主演二人莫名其妙地深度交流和友好拥抱,进行得好歹是顺利了些许。

  等天色全部暗下来的时候导演宣布散场,明天继续拍摄。

  弗朗西斯拍完几个单人场景以后终于结束了一天的任务,他叼起一根烟步伐轻快地向酒店走去。

  而在马上到达酒店的街巷拐角,他看到了站在街口的路德维希。

  德国人拿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咖啡,不知道在等谁。

  “嗨。”弗朗西斯把烟狠狠吸了两口,赶紧扔进了垃圾桶,对着德国人轻松地打了个招呼。他想问对方在等谁,如果只是站在这里,不如陪他去喝杯酒。

  “弗朗西斯,我带你去个地方。”

  然而对方的回答过于迅速,导致弗朗西斯脑子里应对的设想都堵在了喉咙里。

  酒店坐落于整座取景地城市的CBD地区,周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还记得演技课上老师教过什么吗?”路德维希忽然问一旁疑惑不解的弗朗西斯。然而对方却再次尴尬了起来,带些遗憾地说自己是学经济学的,没有上过正统的演技课。

       “解放天性。”

        路德维希沉默了几秒,自问自答一般继续说。

        随即,弗朗西斯感觉到对方忽然怪异地离自己瞬间贴近,几乎鼻尖快要碰到一起。

他下意识后退,然而却被对方轻轻抓住了单侧手臂,阻止了后退的动作。

  

    “我们此时在饰演一对同性情侣,我们应该更加体会角色。”

        深入体会角色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他和路德维希在所有拍摄时间的罅隙中尽可能待在一起亲近彼此,比如他们可以像热恋中的恋人一样动辄大吵大闹却又马上和好如初,再比如,此时此刻,他们在下戏以后人来人往的布满霓虹灯的街头拥吻。

        路德维希忽然感觉到身后有闪光灯亮起,只有一瞬。

        弗朗西斯也用余光观测到了亮如白昼一般的,耀眼的瞬间的镁光灯的光芒。然而下一秒他拽回了察觉到狗仔存在下意识间要把唇齿从他的唇舌间分开的路德维希,继续加深这个吻。

        亲爱的路德维希,我可不会恐惧这些。

        倘若镁光灯能记录下来这个瞬间,那么哪怕20年后,30年后,半世纪后,人们提到我俩其中任何一方的名字,也会永远有另一个人的名字跟随其后。

        “我亲爱的店主,请给我一杯拿铁,双倍浓缩,半包黄糖。”

        “这可不是拿铁,亲爱的。”

       “别对我说这种话,除非你是一位姑娘。”

        “虽然你不承认,但我喜欢这样叫它。”

  

4.

  电影拍摄周期有些长,除去两人拍摄过程中的不顺造成的时间拖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导演想等待入冬以后的几场大雪作为背景,来增加些许可有可无的浪漫。

        然而这一年的冬天过于干燥,以往这座海边城市冬季潮湿的空气带来的数场大雪在这个冬天忽然销声匿迹,仿佛一起随着道路和山岗上枯萎的植被与树木冬眠。

        大多数时候这座城市和冬季的动植物一样安静到窒息等待开春。

        而剧组也由于迟迟等不来下雪而被迫推迟拍摄进程。

        得益于此,作为主演的两人有了大量时间来共处。他们一起前往酒吧喝上几杯,有时适可而止有时非要喝到酒吧闭店烂醉如泥地被老板抬出到街边;有时他们就在酒店的房间里一起围读剧本思考后面的表演如何进行;还有时,他们会刻意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十指相扣美其名曰体验角色,所有众人偷偷注视过来的或好奇或厌恶或祝福的目光都被二人一并弃之敝屣。

        弗朗西斯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路德维希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在乎触碰自己时每一片皮肤灼灼发热的触感。

        片场里场景下,镜头中,两人每一次作为剧中角色接吻,拥抱,上床的演绎都会让弗朗西斯心跳如擂鼓,几乎充盈整个耳膜。

        他看着路德维希看向自己的眼神,感觉自己逐渐开始呼吸不畅。

        “请你假装再多爱我一点。”德语口音朦胧中在他耳边清晰地响起。

    

        也许是上帝迟来的垂怜,在整个取景城市进入漫长冬季的第三个月,天空中忽然不期而至下起了纷扬大雪。

        导演憋了许久的情绪和干劲儿随着大雪到来一并爆发,接下来的几天里剧组所有人几乎成为了忙碌的永动机,不停地上下飞窜企图抓住难得的这场雪来追上所有推迟的拍摄进度。

        弗朗西斯和路德维希两人似乎也是终于度过了磨合期一般,对手戏令人惊讶般地顺畅了起来。尽管两人深知这大部分原因来自在剧组中朝夕相处而诞生的隐晦的暧昧所促使。

  导演起先好奇并兴奋地褒奖两位进步神速的年轻人,随后几场拍摄下来,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忽然语焉不详地提醒两人不要过于沉溺角色。

  弗朗西斯在听到导演含糊其辞的话语时忽然一怔,他转身回头看向在一旁帐篷边休息的路德维希,德国人最近似乎没有休息好,正在趁休息间隙飞快地把几片白色药片用水冲服进喉咙里。

  路德维希似乎觉察到了法国人的眼神,在几秒过后便转头看过来了。

  弗朗西斯瞬间收回了眼神,惊惶地仿佛窃贼一般。

  大雪在第四天的夜里忽然停了,这意味着转天一定是个阳光明媚而又四处白雪皑皑的天气。

  弗朗西斯在酒店里把热气开到最大,缩在被窝里缓解全天雪地外景给自己带来的,至今还无法完全恢复的冰冷刺骨的体感。

  温度适宜使他昏昏欲睡,然而在即将合眼的瞬间,他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你说过,要去看雪。”

       弗朗西斯打开门,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在门外直直地注视着他。德国人卸妆以后以往一直打理妥帖的头发也柔顺地垂坠下来,在前额挡住了一点眼睛。

        “……好,稍等我一会儿。”弗朗西斯心跳忽然漏了几拍,反应过来以后马上回复到。

  随后两人在雪停后的深夜偷偷从酒店侧门一前一后溜出,前往附近的山脚。

  大雪停了以后倒是比下得正欢时更加寒冷,但好在还有云开雾散的密如流沙的星空在穹顶上闪烁不至于让整片黑夜如此狼狈难堪。

  弗朗西斯走在厚重又还未来得及被人破坏的雪盖上,一步一步咯吱咯吱。好像整片原野都在唱着呕哑的歌。

  最起先的时候两人都一言不发,似乎谁要是率先开口便是打破雪地歌唱家歌喉的不合时宜者。直到两人一直走,走到一处矮矮的山崖,崖边看下去,另一片未被踏破的雪盖静静铺陈在下方。

  弗朗西斯在矮崖前坐下来,回头看着始终沉默却又和他并肩的路德维希。

       “你是在以弗朗西斯的身份看向我,还是在以Alex的身份看向Scott?”

       他猛然间转头看向德国人。

       路德维希依旧安安静静看向远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像是炸弹一般在安静的雪夜里猝不及防爆炸开来,让弗朗西斯体无完肤无处退守。

        “也许都有。”

        弗朗西斯在过于安静的夜里点燃一根香烟,火柴摩擦磷面的声音呲啦一声,震耳欲聋。

        黑夜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几秒,几分钟,几个瞬间。

        弗朗西斯瞬间感觉忽然整片星空和原野都喧嚣了起来,张牙舞爪地在黑夜里似乎想要发起革命。他两耳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鸣叫,在安静的星空下面吵闹得沸沸扬扬。

        路德维希把他用尽全力一般搂进怀里,两人一起从低矮的山崖上一路滚落,直到下面刚才引他注目的雪盖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弗朗西斯的眼睛里看到的是雪盖与星空交错颠倒,不断交替,最终似乎完美融合在一起。

        他震怒一般睁大双眼,打算推开罪魁祸首并质问对方所为何事。

       所有即将说出口的话语却被罪魁祸首用双唇堵在了喉咙里。

       德国人贴紧他的耳边含糊却又无比清晰地一遍遍开口:

       “我亲爱的Alex,我亲爱的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弗朗西斯感觉到德国人有些亢奋,比如他的眼神里满是不合时宜的兴奋,比如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几乎停不下来。

        “那么你呢?”弗朗西斯回吻德国人:“你现在是以Scott的身份在亲吻Alex,还是在以路德维希的身份亲吻弗朗西斯?”

        夜晚终于再次安静下来,仿佛刚才发生的全部都是错觉。

        雪夜大冒险以在晨光熹微时两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酒店被导演痛骂一顿为结尾圆满结束。

         剧组里所有人都在兴奋地传播两人终于矛盾不可调和在夜晚约架互殴的丑闻。

        然而当事人却始终保持沉默。

        往后的拍摄十分顺利,电影在春天杀青。

        路德维希在收拾好全部行李后来和弗朗西斯告别。

        弗朗西斯看着面前显得有些憔悴而又神色黯淡的德国人,忽然抬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晚安,亲爱的Scott。”

        “再见,我最亲爱的弗朗西斯。”

        这场为期五个月的冬季实在太短暂了。

 

   5.

  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此止步,两位年龄相仿的青年开始了漫长地说是友谊却又过于暧昧的接触与来往。

  弗朗西斯坚持和路德维希写信,内容冗长而无聊,洋洋洒洒不得要领。

  却最终算上来信,也积攒了厚厚的一沓。

       而电影终于在秋天上映。

  出乎全剧组意料,这部低成本小众题材电影起先是在欧洲声名大噪,随后是北美,亚洲。

  所有看过没看过电影的人都纷纷说出两位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演员演绎出来的同性爱情使所有看过影片的人为之动容。

  影评家,电视台,媒体,记者蜂拥而至,他们像是一群盲从的跟随者闻风而至,企图从两位异性恋年轻人身上挖取出哪怕一丝有价值的新闻或者情报。

  两位主演得体地回复,在表达了对少数群体的关注以后顺便接受访谈节目时不经意间提起自己曾经交往过的女朋友。

  模板一般的公关回应。

  直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报刊登了两人在取景地街头拥吻的照片。

  周围的路人全部被模糊,只有路德维希和弗朗西斯虔诚的亲吻彼此,仿佛在践行某种契约一般。

  舆论仿佛潮水,瞬间冲击整座积满大雪的平原。

  人们津津乐道地挖掘着两位主演过去的情史,以及那位德国人主演幼年被继父猥亵的往事。

  像是路边的流浪犬终于看到了一块腐败却还能吃的肉。

  路德维希的经纪人对外宣称演员精神状态欠佳需要修养,弗朗西斯则独自接下全部或是恶意的中伤或是善意地带些自我满足意味的祝福。

  谣言愈演愈烈,弗朗西斯的亲朋好友也或多或少对过于传播广泛的谣言进行了激烈抗辩。

  然而弗朗西斯深知世人不在乎真相,他们要的只是足够引人入胜的浪漫或者值得批判的故事。

  弗朗西斯却始终没有进行想象中本该进行得强硬而坚决的回复。

  路茨你看,世人都在批判我们假戏真做。

   过了一年多,在电影上映第二年秋天,已经小有名气的弗朗西斯再次入组拍摄一部从筹备期便受到广泛关注的电影。

  当这位法国明星拍摄完全部自己的戏份准备单人杀青的时候却看到周围部分同僚拿起手机窃窃私语,有些目光还在朝他看来。

       弗朗西斯忽然心跳漏了一拍,随后马上强烈跳动起来。像极了那天夜里看雪时忽然被路德维希亲吻时心跳的感觉。

  他怀中的手机此时忽然响了一下。

       片场所有人都看到这位主演之一的英俊青年忽然收到一条简讯,然后几乎是飞奔一般离开了片场。

 

      转天各大主流新闻报纸和电视台都在一个新闻播报的间隙或者是报纸娱乐版不起眼的位置播报了去年火爆全球的同性题材电影主演之一的路德维希吸食药物过量去世的消息。

  新闻短暂地介绍了这位演员的生平。无非还是那些被反复嚼碎了的故意引人眼球的信息——幼年时遭受的苦难,如何走上的演艺道路,以及拍摄了这部争议不断且火爆全球的同性电影,还有和搭档弗朗西斯的暧昧传闻。

  再无其他。

  故事落幕的匆匆,潦草得仿佛漫不经心,不值一提。

  又过了几天,媒体再次报道这件事,占据头条的却是当红法国明星弗朗西斯酒吧买醉,街头痛哭的偷拍照片。

  这位法国明星在酒吧烂醉,嘴里一遍遍说着路德维希不是死于嗑药,他只是不想继续活下去了,滑稽而又丑态百出,像个在法庭上听到宣判后歇斯底里辩解的被告。

  围观的人拿出摄像机,手机,像看一出戏剧似的围观,和他们当年花钱观看这部电影时的神色别无二致。

  人们再次蜂拥而至,等看够了全部当事人的痛苦与眼泪又再次散去了。

  围观处传来的叹息声仿佛伪善者的宣讲,最为廉价。

  我亲爱的路茨,他们所有人都说多么爱你,多么惋惜。然而他们连深究你真正离开的原因都不愿意。

  

  

尾声

  弗朗西斯打算回答记者提出问题,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他轻轻笑了起来,忽然低头亲吻了一下自己右手无名指的戒指。

  那是一枚朴素的银环,上面刻着字母L。

        ——您在当年拍摄这部电影时,最印象深刻的事物是什么呢?

  他开口,声音带些沙哑,但他忽然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路德维希。”

        我亲爱的,我唯一的,我私人的路德维希。

FIN

 

   

   

【爱丽舍组】全息鸢尾碎片.04

  国设近未来背景

前情提要:

  柏林要遭粽各国打破头

  弗朗茨约会出门惨被殴。

  横批——路德维希来了!

 

全息鸢尾碎片04.

 

        围观的群众发出数道此起彼伏如骚潮一般的惊呼,全部被当做眼前机器人怪异,奇妙,带有金属味道跃动下的背景音乐。

   弗朗西斯在感受到带有特殊合金味道的风袭来的瞬间,下意识用双臂阻挡在面部前方来试图保护自己。然而眼前这道带着金属气味的风,却仿佛是战士孤注一掷亦或者是杀手一击毙命的招式,瞬间时速过快地席卷而来直冲面前,弗朗西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来不及片刻喘息,机器人灵巧地瞬间绕到他背后,像要暗杀一般勒住了他的脖子。

  随后他感觉到冰冷的双手以一种奇特的姿势上下分别如同冰冷的牵引架一般箍住了他的下巴与头顶,把整个脆弱,修长,普通骨肉组成的头颅完整的,如同一件物品摆件一般把玩在双手中。

  不出意外下一秒这双手就会轻轻动个角度,他的脖颈就会咔嚓一声被掰断,并发出像掰断一颗生菜的根部一般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弗朗西斯闭上了眼,他想到很多过去几百年来的类似经历,毕竟这种事情对于意识体来说并不致命,只不过,恢复意识或是复活的过程有些痛苦罢了。每一寸神经的重新结合,每一片皮囊骨肉的重新拼接都让他感到怪异而不快。他有些惶惶,额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秒。

  两秒。

  随即,他再次听到人潮发出的仿佛沸腾一般的惊慌呐喊,离他很远,仿佛是溺水者隔着冰冷的水幕听到岸上人呼救一般。

  弗朗西斯颈部剧痛,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弗朗西斯被击打在窗户玻璃上的暴雨声吵醒。

  他维持闭眼的姿势用其他感官感受了一下周围环境,打算用装睡来慢慢认清自己的现状。

  刚刚被机器人掰断脖子以后自己显然是又一次迎接了新生,这次的新生地点也大概率在爱丽舍宫熟悉的房间。数百年来,数百次如方才,数百次又如此。

  随后他意识到了怪异的感觉来自于何处——来自于此刻环绕他周身的吵闹不歇的暴雨声。

  现在的时代,特殊材质的玻璃早已做到完美隔音,安静到人们几乎无法听到窗外的鸟鸣甚至人的呼喊。而弗朗西斯此刻所处的环境,整个空间内围绕着玻璃和水滴噼里啪啦天人交战的喧嚣,声音大到几乎把他吵醒,这十分不正常。

  弗朗西斯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慢慢睁开了双眼。

  等他看清四周的情况,随后提起的心又仿佛被人从高空抛下一般,整个人放心的跌回了他这张熟悉的,软度调试到完美的床铺。

  爱丽舍宫的房间,窗外映像是来自巴黎21世纪的街景,还有床头来自路德维希一直随身携带的,他十分熟悉的白噪音音箱中传出的过大的雨声。

  “死德国佬... ...”弗朗西斯笑了笑,在床上翻了个身再次阖眼入睡。

  这次睡眠时间意外的长。等这次真正一觉醒来,弗朗西斯本以为会看到自己许久不见的恋人,没料到房间内却依旧安静而空旷。

  唯一不同的是白噪音箱中播放的声音换成了木柴噼噼啪啪的声响,在将将擦黑的黄昏下伴随着窗外深红色的地平线,显得十分匹配。

  “您好。”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和呼唤声,打破了房间内的安静。

  弗朗西斯说了声请进。

  年轻的上司走了进来,眼中还带着些许担忧的神色。

  浓重的暮色渲染到房间全部角落,让弗朗西斯有些心绪不宁。

  但他依旧整顿好情绪在上司说话之前抢先一步开口,笑着让对方放心。随后他的眼神不能自控一般地飘向了床头的白噪音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最终没说出口。

  “试图刺杀您的凶手已经被逮捕,并于近日开始开庭审判。”

  上司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即笑盈盈地告知弗朗西斯最新的消息。然而他看到弗朗西斯只是点了点头权当回应,似乎并没有任何惊讶和波澜的情绪。

  于是他做出转头准备离开的样子,在踏出房门的瞬间,忽然回头说道:

  “对了,路德维希阁下已在我方安排下入住酒店,相信明天您就会见到他。”

  这句话声音很轻,但却终于让独自落寞地站在房屋中间的法国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波动般的表情,并抬眼看过来这边。

  “不过,由于路德维希先生的到访是私人到访,且不符合我们政府目前的政治考量,所以在预祝您约会成功之前,也想拜托您尽量低调。”

  亚当下一秒的语气又从刚刚温和的朋友一般,变成了常见的老练而严谨的政客语气。

  空气中的沉默僵持了几秒。

  “好的。”弗朗西斯笑了笑,对自己的上司点了点头。

  “对了,难道您不好奇是什么人刺杀的您吗?”

  年轻人本来要掩门而去,却在中途再次停下了脚步,回头笑着问到。

  弗朗西斯被对方即将离去时忽然抛出的问题牵绊住了思维,但他很快思索几秒以后又给出了恰到好处的回复: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我习惯了。”

  弗朗西斯有时在思考,也许人类社会几千年以来除了科技进步和对世界认知的无限膨胀以外,其他一切事物从来都没有变过。

  比如年幼时期经历过无数来自周遭国家暗杀,他们是为了侵略高卢使其进入自己的版图;青年时期无数来自欧洲大陆各位国王,军队的暗杀,他们是为了得到法兰西的王权,把欧洲大陆变为囊中之物;再后来的暗杀,是因为一些人恐惧共和与政变的新风可以驱散令人窒息而又晦暗的名为神权的大雾,以及惧怕法兰西共和国化身冲破这片腐朽而过时的大陆上名为王权的,摇摇欲坠的黑暗后的晨光熹微。

  而现在,是因为有想要排除异己,党同伐异,暗杀也许来自党派,来自大众,来自媒体,来自全部社会上想要得到利益的事物和团体。

  从古至今所有人,都不外乎为了自己得到更多的权力,利益,金钱,以及名望。

  他忽然长叹一口气,向后把整个身躯重重砸到柔软的床铺上,仰面躺下。席梦思的柔软瞬间包裹了他。

  “路茨,这个世界是个马戏团,我会同情亲近所有的动物,但不会关心他们的未来。”

    弗朗西斯看着外面已经全部黑下来的夜色,喃喃地说。

 

  第二天,弗朗西斯还在睡梦中便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

  还在睡梦中的法国人拼尽全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床头的老旧闹表,显示时间正好走到7:30分的时刻,这个时间距离法国人一如既往醒来,以及闹钟响起的时刻还有1小时30分钟。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翻身打算继续睡。

  然而下一秒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一猛子坐起来。让头脑清醒几秒钟以后,马上下床向门口走去。

  门缓缓打开。

  弗朗西斯极其克制地深呼吸了一口,绵长而轻微。

  自己只能通过屏幕见面的德国恋人,此刻正以鲜活的姿态站在房间门口。

  德国人似乎是听到了来自弗朗西斯的那声惊讶的吸气,他正要说些什么,但却被一股带着花香的,朝自己吹来的风打断,法国人几乎是以冲撞的姿势紧紧拥抱了自己。

  他被对方的力道冲击得向后倒退了半步,手中紧握着的,上一秒还在回复信息的手机也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嘘,别捡。”

  路德维希刚要试图从过紧的拥抱中分出片刻力道去捡手机,却被对方更紧的拥抱住,法语口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带着沙哑的声线和克制的情绪。

  起初两人除了拥抱并无其他动作。

  然而即便是拥抱这种普通的动作,两人的身体实在过于紧密,以至于路德维希能听到对方胸膛中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两种心跳在彼此感知和接触下,在房间令人窒息的浓烈气息下,几乎要达成同样的频率与共鸣。

  “弗朗西斯,好久不见。”

  他轻轻在法国人耳边说,同样尽量抑制住声音里的微颤。

  随即,理所当然一般,他的嘴唇得到了一个带着花香以及柔软触感的吻。

  房间内的雨声愈发盛大,潮湿的空间内气氛晦暗难鸣。

  路德维希昨日他来看望昏迷不醒的法国人时作为安慰放在对方床头的白噪音箱此刻正播放出淅淅沥沥的雨声。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法国爱人最喜欢的声音。

  他恍惚间想起不远的过去,约几十上百年前,他们就是这样在古老而车流行人熙熙攘攘的旧巴黎或者旧柏林街头淋雨,法国人偶尔不喜欢打伞,等到雨下得大了,他便会躲在屋檐下轻轻撩起被雨水打湿的前发,细密的水珠也会随着动作垂坠着流进脖颈和领口。

  路德维希从雨声倾盆中回过神来,法国人的双手从他的背后方绕过,最终在德国人两片蝴蝶骨中间停住,缓缓用力交错抓紧,似乎要弄皱德国人的名贵西装。

  路德维希收紧了扣住对方后脑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久到音箱中的雨下湿了整个房间的地板。

  两人终于分开。

  路德维希看着面前漂亮异常,头发带着凌乱而眼神纵横又欣喜若狂的爱人,他低头屈身捡起地面上的手机,在屏幕上点弄了几下。

  随即伴随着德国人的翻弄,一束带着水滴的美丽鸢尾花全息影像出现在屏幕上方。

  “送你的。”

  “... ...好吧,确实很美。”

  弗朗西斯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弹了一下路德维希的额头,叹了口气。

  全息影像组成的花束停顿了几分钟,消失在了半空,变成无数碎片消散开来。

 

  “这样是不是很完美?”

  弗朗西斯在街头转身问向矗立在一旁有些尴尬的路德维希。两人此时穿戴得如同躲避狗仔的超级明星一般,然而怪异的装扮反而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看来这个打扮有些小题大做了。”弗朗西斯看着有些尴尬的路德维希和周围不断投来好奇目光的路人,他耸了耸肩:

  “所以,你说的要带我来的约会地点就是这里?”

  法国人说完又低头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语气中带着不满,抬头看向眼前高大而肃穆的建筑。

  “为了避免你坐平面汽艇而感到不舒服,我尽可能在A平面寻找你感兴趣的地方。”德国人回答的认真且滴水不漏。

  弗朗西斯过去时常和路德维希提及这里是最接近他审美的地方。

  高大的罗马柱,繁复美丽的雕花,还有高耸几乎直入云霄的尖顶。

  如果抛去这是巴黎最大的法院和监狱,这确实是一座有着旧时代古典而独到美学的传奇建筑,然而弗朗西斯每次来这里都是为了工作,所以此刻并没有过分放松的心情。反而是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今天是对你被刺杀案件的开庭审理,我以为你会好奇。”德国人一本正经地回复,似乎并没有调侃或者其他的意思。

   弗朗西斯看着眼前表情波澜不惊的德国人,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虽然不太感兴趣,但还是让我们来瞧瞧对方是何方神圣,请进。”说完,法国人用单眼对路德维希眨了眨,狡黠地笑了起来。

  然而庭审现场旁听席的人流还是震惊了偶然入内的两人。

  弗朗西斯靠着摘下墨镜和口罩露出真容,成功让看守的法警行礼,并忙不迭地请本该没有旁听资格的两人入座最前排的席位。

  即便是仅仅十数米的距离,两人也走得并不通畅。

  “我这个受害者倒是不知道这个案件这么多人都感兴趣?”

  弗朗西斯挤过人群落座,看着水泄不通的旁听席,本来想吹个口哨表达内心的惊讶,但又意识到了此时姑且还是在严肃的庭审现场,把撅起的嘴唇又重新放了下来。

  路德维希此时也作出略微吃惊的表情。

  纵使作为一个时常被自己恋人骂毫无情趣的德国人,纵使他是选择这个独特约会地点的“罪魁祸首”,此时眼前宛如演唱会班的火爆场景也依旧令他吃惊不已。

  不如说是违和感异常强烈。

  “看来你被你的国民所爱。”路德维希把多余的思考摒弃掉,忽然调侃到。

  “别开玩笑,路茨。”

  弗朗西斯用几秒钟时间环视了一下周围人群的目光焦点,然后趁众人关注其他事情的瞬间,轻轻亲吻了一下恋人的脸颊。

  等了许久,主角团终于出场。

  令弗朗西斯惊讶的是,他看到的并不是那天袭击自己的,身材瘦削高挑如灵缇犬的疑似机器人走上被告席,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也许是机器人的发明者。

  他心里默默想,根据三十年前新推出的<机器人法>,机器人违法犯罪的情况下主人成为被告合情合理。

  庭审冗长而又令人昏昏欲睡,弗朗西斯感觉自己的头开始变得沉重无比,他一下一下仿佛磕头虫一般有规律地向下点头,睡意几乎要把他全部淹没,而等到下一个幅度忽然加大的猛烈点头,头部的失重感令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偏头,用余光看了一下旁边的德国人。

  此时对方正拿着手机,指尖噼噼啪啪上下飞舞,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随后他感觉到路德维希伸出一只手轻轻扣住自己的后脑,把自己的头部揽向对方,最终靠在对方的肩膀上。

  睡意再次袭来,好在这次有完美的支撑点。

  “难得的约会,被你睡过去了。”弗朗西斯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了这句话。

  他瞬间清醒,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有些愠怒地看着德国人。

  “当然是拜选择了这么无聊的约会地点的罪魁祸首所赐。”弗朗西斯不甘示弱,迅速回复。

  随即他看到路德维希微不可闻的笑了笑,调侃中带着一丝歉意。 

  庭审此时显然刚刚结束不久,周围人纷纷起身离去,舒适的肩枕带来的深度睡眠使他完美错过了所有的庭审精彩瞬间,甚至最重要的犯罪理由也一并错过。

  “亲爱的路德维希,稍后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你。”弗朗西斯观察着全部从旁听席上起身离席的围观群众,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笑着对德国人说。

  路德维希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并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您有新的文件,来自——‘德国佬’,请查收。”弗朗西斯的手机屏幕几乎是同一时间亮起。

  法国人惊讶了一秒,随即打开文件。

  庭审现场全部的对白通过录音形式毫无征兆一般播放了出来,同时伴随着转文字化的对白在屏幕上方以投影形式飘出。

  “其实,我对这种场合并不感兴趣。”路德维希忽然毫无理由地,操着浓厚的刻意的法语口音,滑稽地说出这句话。

  弗朗西斯用了一秒钟就反应过来对方的调侃,他轻轻肘击了一下站在身后假装正经的德国人:

  “只是有些事情,我发现了一点违和感需要调查。”

  “比如...” 

  德国人低头想了想,下一秒忽然发现什么一般抬头:“刚才旁听席上的所有‘路人’,为何在我看来都似乎有过一面之缘?”

  路德维希说完以后,歪了歪头看向自己的法国恋人,似乎在等对方的回复。

  “也许他们有人才采访过你,也许有人和你进行过会议。”弗朗西斯似乎终于恍然大悟,“这些听众里有记者,政府官员,以及我认识的一些党派人士。”

  弗朗西斯忽然感觉有些好笑,一场稀松平常的庭审,小小的法庭中全部嘉宾的出场阵容竟豪华到堪比爱丽舍宫的晚宴。

  爱丽舍宫?

  紧接着,弗朗西斯脑海中似乎在瞬间飘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线索,能足够把全部事情串联在一起。但马上,他又被错综复杂的想法搞乱了思维。

  那些旁听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极左翼媒体《巴黎真理报》的副主编;左翼政党出资的著名电视台之一欧洲在线栏目记者;以及来自分别自由民主党,绿色守护党,社会党等不同党派的官员,而今天所有来人的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全部为左翼人士。

  他们最近与右翼势同水火焦头烂额,竟还有闲情逸致来到此处观看无聊的庭审。

  但是为什么?

  弗朗西斯坐在座椅上继续思考,任凭其他人都逐一退场。

  庭审,左翼,刺杀,柏林,欧洲。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如同复杂的积木一般,可以拼接起来,然而过程十分困难。

  “弗朗西斯。”呼唤声忽然把法国人全部混乱焦灼的思绪吹散。

  弗朗西斯猛然抬头看向站在一边一脸担忧的路德维希,自己难得见面的德国恋人此时正距离自己咫尺之遥。

  “不要忧虑。”路德维希忽然伸手,用手心轻轻捧住弗朗西斯右侧的脸颊,那里有一片红痕,是刚才靠枕路德维希肩膀留下的压痕。

  温暖的触碰在脸颊单侧扩散,暖意似乎也源源不断注入进弗朗西斯的身体。

  “你和我说过,人类是最复杂也最简单的物种。”路德维希继续说道:“所以一切事物的缘由和真相从来都有迹可循。”

  如果舞台中央的主角是一群政客。

  那么真相便会更加单纯。

  弗朗西斯抬起单手敷上对方触碰自己脸颊的手,对自己的爱人笑了起来。

 

TBC 

【爱丽舍组】月亮在我手上 短篇一发完

月亮在我手上 

现代国设 独仏短篇一发完

1.

     弗朗西斯远远扔在地毯角落的手机再次弹出提示音,这是今晚的第五次。

    过去的几小时内,来自通信软件的提示音几乎以45mins一次的频率完美又有规律地响起,而向来不喜欢整日耽于电子产品的弗朗西斯在难得的个人休息时间选择了无视。

    而这次响起以后,他轻微叹了口气,似乎是要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一般放空了几秒钟。最后保持臀部及以下部位依旧躺在沙发上的姿势,同时上半身艰难而缓慢地向外挪动,试图够到被扔在一旁地上的手机。

     “还差一点。”

      弗朗西斯尽力把手臂伸向远方用指尖去尝试触碰手机,腰腹以及头部背部全部悬空,只靠下半身支撑着沙发让自己不那么怪异而滑稽地跌落到地板上。

    然而伴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门外保镖瞬时破门而入,看到的就是以仰面朝天的诡异姿势从沙发摔落的尊敬的法兰西阁下。

    手里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机。

 

    “你在做什么?”

    路德维希在今天晚上四小时时间里第五次把手指放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出信息发送,只需要不到1秒,这条消息就会穿过数百公里,被缩在巴黎某个房间沙发角落里的法国人所接收到。

    尽管前四次已发送的消息界面依旧安静地停留在那里,至今都迟迟未出现已读的蓝色对钩,但路德维希清楚,弗朗西斯只是不想在难得的休息时间被这种来自现代的,怪异而又便捷的电子产物所操控而已。

    而他本身,也并非像人类社会那些千篇一律的电视剧一般,主人公倘若没有收到恋人及时的回复,便会闹出莫名的不愉快。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德国人都保持统一的习惯——把头脑里忽然闪过地想对恋人阐述的念头,或者是语句,或者是疑问传达过去,这就够了。

    不需要回复,不需要反应,仅此而已。

    况且,话又说回来,他和弗朗西斯作为国家意识体都清晰地知道在整日忙碌而冗长的会议,外出,办公中忙里偷闲获得一个难得安静的休息日夜晚是多么珍贵。

     另一边,弗朗西斯此时也从地上重新爬起坐回沙发上,他揉了揉由于自己犯懒而首当其冲遭到伤害的腰部和臀部,叹了口气。法国人看着精准间隔45分钟一条的问候信息无奈地笑了笑了,同时打开锁屏指尖上下快速飞舞:

     “亲爱的路德维希,你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在喝一杯拿铁,爱丽舍宫的厨房采购员最近换成了肯尼亚的豆子,所以我感觉有些酸,最后只喝了一半;你第二次问我的时候我正要去厕所,接下来做了什么你应该不会想听到;第三次你问我的时候我在看我的schedule,确认明天的行程安排,你要知道能源部那些人有多么难缠;第四次我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做;第五次,我窝在沙发角落里看一本博尔赫斯的诗集,当我看到这位来自拉丁美洲的诗人对着不知何人说‘我给你破败郊区的月亮’时,忽然很想见你。”

    发送。

    几乎是没到30s的时间,回复消息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好,那我来见你。”

    德国人说话的语句总是简洁有力,颇有些不容他人置喙的口吻。

     两人刚在一起时,路德维希这样的说话方式总会令弗朗西斯微微皱眉,因为这会让他想起些许不那么愉快地回忆。但现在他已经逐渐习惯于此,因为他逐渐发现自己这位总是一脸严肃,又认真的年轻恋人在说出这些话语时并非是命令或是其他掺杂着任何傲慢自大的情绪,对他来说,更多只是单纯阐述,或者说是允诺而已。

    弗朗西斯关上手机再次随手扔向远方,手机砸在地毯上,发出闷重的几声。

    随后他继续翻弄手上的硬壳书,诗歌还剩下半首没有看完,月亮也还没有升至中天。

    弗朗西斯在月亮过盛的夜晚向来不喜欢灯光过于明亮,他此时把房间内全部的光源熄灭到只剩一个古旧昏黄的台灯让他可堪认清书页上的字幕组成的诗句,拉开窗帘,让月亮皎洁的光亮照了进来,翻弄书页声在灯光与月光交辉的房间里发出有些嘈杂的响动。

    看书的动作并未持续很久,忽然他想到什么一般,又从沙发上一股脑翻身而下,光着脚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房间另一头,拿起地上那个小小的,令自己感到束缚不适的电子产品。

     “to路德维希:明天似乎是满月,我们去观赏一下吧。”

    科技的进步和发展带给他惶恐,但同时也让他和他的恋人变得轻而易举能无比接近。

    他发送完消息长舒一口气,转头注视着窗外的皎洁到令人不安的月亮和啴缓地让花园全部树木轻轻摆动跳舞的夜风,低头看了看冰冷的电子屏幕。

    您有一条新消息。

    “好。”

2.

    毫无情趣的德国佬。

    这是弗朗西斯第一百二十二次在心里吐槽出这句话。

     在昨晚弗朗西斯对自己的德国恋人发出赏月邀请以后,转天一大早德国人便猝不及防出现在了爱丽舍宫。拜其所赐,弗朗西斯在昏昏沉沉中被侍应叫醒,又在呵欠连天中梳洗打扮了很久,还没忘记把自己睡觉压乱的头发用卷发棒重新打理服帖。

     “没有人会像你这样让约会来得那么粗鲁突然,乃至让自己的恋人毫无准备时间,我昨晚可是凌晨3:00才入睡的。”弗朗西斯把拿铁表面的奶泡用金属勺子搅拌,发出粗鲁的叮当作响的声音。

     “可现在已经是12:00了,中午。”路德维希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左腕上带的表,表盘在指甲盖地敲几下发出几声轻响。

    “我.. ...平时都是要下午起。”弗朗西斯被对方有理有据而又轻描淡写的说辞怼得哽了一下,随后马上找了个十分苍白的回复。

    路德维希耸了耸肩没有回复更多,低头把爱丽舍宫的侍应生端来的咖啡一饮而尽。

    “况且,你来得这么早,我们离夜晚还有这么久的时间,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弗朗西斯注视着自己低头专注回复手机消息的恋人,轻声发问。

    低头凝视着手机,仿佛一直沉溺在电子仪器塑造的虚拟世界里的路德维希却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德国人缓缓抬头,注视着面前带着几分认真,却又从语气里判断不出情绪的法国人,认真地说:

    “我以为我们两个在一起的全部有限乃至无限的时间里,从来不需要考虑做些什么,我们此刻坐在一起,这还不够吗,我亲爱的弗朗西斯。”

    路德维希说完以后又再次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有没说完的话。

    我亲爱的弗朗西斯,我们俩此刻共处于同一个空间,我们能一抬眼注视到彼此的双眸,我能听到你坐在咫尺之遥的对面发出的每一次短促或是绵长的呼吸,能下意识想象到你肺部的充盈和嘴唇的颤抖,能闻到你用的马鞭草气味的香波和杯子里咖啡的香气,这难道还不够吗。

    弗朗西斯也放下了被自己烦躁的不断敲击出声响的瓷杯,注视着忽然严肃认真起来的路德维希。

    对面德国人的眼睛仿佛是无机质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浅蓝色。弗朗西斯在几十年前曾经每一夜的噩梦里都会出现这双看似冰冷而令人窒息的眼眸;而不知何时开始,窒息的梦境被名为时间的洪流席卷裹挟着一哄而散,最终在宇宙中变成新的尘埃。

    有时弗朗西斯会感叹,现在他在每一次疯狂又甜蜜的梦里竟会梦到同一双眼睛。甚至此刻,他在与这双眼睛的主人近到感受彼此的吐息。

    “亲爱的路德维希...”

    他想说些什么,随后看到德国人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工作信息在此刻依旧源源不断涌进路德维希的邮件,仿佛一个又一个的催促铃来不断打断两人片刻的独处。

    “稍等。”

     路德维希抱歉地皱了皱眉,接起了一个新的通话邀请。

    哐啷一声,弗朗西斯碰洒了还剩半杯的拿铁,瓷杯敲击着托盘发出几声清灵脆响,咖啡的香味瞬间在空旷的房间里变得更加浓郁了起来。

    弗朗西斯看着眼前倾洒得到处都是的咖啡,恍然间感觉房间里咖啡的气息正在不断汹涌地扩散到房间每一个角落,过于浓厚到乃至他甚至有种窒息的错觉。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

    路茨,我似乎无法呼吸了。

 

    “ 弗朗茨,弗朗茨!”

    弗朗西斯在听到名字的瞬间,仿佛是四肢百骸被呼唤声从漩涡中拉了上来一般。神志与五感都慢慢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之中。他努力眨了眨眼双眼恢复了清明,法国人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昨日不小心从其上摔下的,自己最为熟悉的沙发上。

    而路德维希坐在沙发一端,自己的头此时正枕着德国人的腿部,颈部传来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感觉。

     弗朗西斯仰头,这让他正好能与对方低垂下的,俯视而充满担忧的眼神对视。

    “谢谢你,路茨。”他说着,尝试抬手去触碰路德维希的面颊与头发。

     路德维希轻轻俯身,让自己的法国恋人能够更加容易地触碰到自己。

     “发胶打得好多。”

     弗朗西斯在触碰到对方熟悉的万年不变的发型时忽然笑了出来,并且并拢起中间三根手指,向下轻轻按了按:“和你给人的感觉一样。”

     一本正经,又刻板到不行的毫无情趣的德国佬。

     德国人听着弗朗西斯对自己的调侃,嘴角似乎是微微扬了一下。他没有回应法国人的调侃,也没有像年轻情侣一样进行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只是回身伸手,从沙发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本硬壳的书籍,并转身递到了弗朗西斯手里:

    “无聊的话可以继续看书,我们离月亮升起还有很久。”

    “把你晾在一边自己看书?”

    法国人拱起食指,轻轻敲击着书的硬壳装帧笑着质问,仿佛下一句:“我又不是你”便要脱口而出。

    “这就够了,弗朗茨。”

    弗朗西斯正不解德国人的回复,却感觉到额头上忽然传来一片冰凉而又柔软的触感。他愣了一下,要说的话全部吞咽在喉咙里。因为路德维希此刻忽然低头亲吻了自己。

    德国人的亲吻十分温柔,甚至带了几分虔诚的意味。路德维希闭上眼睛,弗朗西斯能看到自己恋人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路德维希。”弗朗西斯张了张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声音有些喑哑,但在此时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摩挲声的房间内又无比清晰。

    “你想说:啊路茨,你想就这样打发我?亲额头对我来说可远远不够!”

     路德维希重新直起身子,一改常态。此时刻板而又严肃的德国人特意换成了滑稽又拙劣的法国口音,模仿着自己恋人迷人又生动的语气和表情。

     弗朗西斯无奈地笑了笑,坐起身来狠狠给了对方一个肘击。

    接下来到黄昏为止,两个人都安静地坐在爱丽舍宫偏安一隅的这个房间里。时间似乎在这里停止了流动一般,路德维希的脸颊上依旧被五彩纷呈而又过于冰冷明亮的电子屏所映射着,但他始终听着法国人安静翻动书页的声响和偶尔唇齿间念出的诗歌里的句子。

     弗朗西斯看着自己德国恋人卸掉紧绷,靠在自己身上浑身松弛,却依旧一脸严肃回复工作邮件的样子。

     他们两人仿佛是人类中垂垂老矣的爱人,用了数十年说尽了彼此需要交谈,磨合得全部言语,而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只是习惯对方存在于自己的呼吸和生命之中而已。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开始黯淡。

    弗朗西斯看到书的最后一页,才恍然抬头看向窗外,深蓝色的夜幕大军压境一般把橙红色的夕阳逼到地平线附近退守,远方全部由暖色调组成的天幕在不断缩小,最后成为细长的一条在最远处的地平线苟延残喘。

    繁星开始在头顶深蓝的夜幕上闪光。

    “天黑了,我们去埃菲尔铁塔上吧,那里更接近月亮。”

    弗朗西斯轻轻合上书籍,合书的声音发出砰一声响动。

3.

    弗朗西斯带着自己的恋人,由爱丽舍宫的专车载着前往人群密集游客如织的埃菲尔铁塔附近。

    一路上他看着头顶过于繁密的星空,有些焦躁不安。

    “路茨,也许今晚的月亮不会太显眼。”弗朗西斯有些沮丧,他低声说。

  德国人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回手反握住了自己恋人的手。

   等车停在目的地附近不太引人注目的小路旁边,天色已经全部黑了下来,弗朗西斯事先让司机把车停到稍远一点的小巷,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法国人一只脚迈出车门的瞬间,忽然感觉到右手手腕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他愣了一下,回身看向莫名拉住自己的恋人。

   随后路德维希伸出手,仔细地帮他扣紧了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已经松动的宝石袖扣。

    “谢谢。”弗朗西斯笑了起来,他回身轻轻闭上眼睛,在德国人的嘴角落下短暂又瞬间消逝的一吻。

     两人从车上下来,路德维希忽然听到法国人微不可闻的叹息,他好奇地下意识看向弗朗西斯,却发现对方淡紫色的眼眸始终直直注视着头顶有着几颗星星闪烁着的天幕。

    “走吧,去铁塔上。”路德维希轻声说。

    “好。”

    钢铁制成的地标性建筑在黑夜里开始在无数led灯的交相辉映与点缀下散发出夺目而又照耀美丽的夜景。

     现代科技组成的变幻莫测的灯光笼罩着铁塔的全身,并把多余的光芒毫不在意一般一股脑地照向本该漆黑的夜幕,天空被人类工业产物造成的光芒所笼罩,远远看去,附近天空上的月亮与星星都变得轮廓无比模糊。

    弗朗西斯和路德维希搭乘上电梯,古老的电梯依旧每天孜孜不倦搭载着全世界来到巴黎观光的游客,送他们前往这个钢铁地标的上层,好来俯瞰这座梦之城的全景。

    “很多年前我曾经有一位人类朋友,他和我说他最讨厌埃菲尔铁塔,要我去找政府拆掉。”

     弗朗西斯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建筑,人群和如织的车辆,忽然开口说起往事:

     “但滑稽的是,他和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正坐在这座新建成的铁塔上的咖啡厅吃饭。”

     他看路德维希正认真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后面的话。

     “你猜他说什么,‘全巴黎我只有坐在这里,才看不到它’!”弗朗西斯滑稽地使用着百十年前的过时法语口音来模仿自己的故人,说完他又似乎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独自笑了起来。

     “我记得那个时候。”

     路德维希也回忆一般地说到:“哥哥当时告诉我法国新建了一个全是钢铁组成的丑八怪,矗立在巴黎市中心,他还说你品味糟糕。”

     弗朗西斯温和的笑意消失了一瞬卡在脸上,最终化成了一个巨大的,送给基尔伯特的白眼。

两人到了电梯所能到达的最高处的观景台。

     弗朗西斯把右手的五指张开,缓慢穿插进路德维希的左手五指之间:

     “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钢铁制成的平面在两人鞋子的敲击下发出呯砰声响,弗朗西斯带着路德维希,绕过对游客禁止开放的一道栅门,来到一片清静又灯光黯淡的区域。

      即便如此,被周围耀眼的灯光秀所侵袭的天空依旧能看到似乎是淡黄色的,过于喧闹甚至可以说是被光污染后的天空,繁星和月亮依旧模糊,无法清晰辨认。

     路德维希俯身看向地面。

     无数灯火通明的建筑,路灯,以及各种广告牌LED仿佛无数的群星,闪烁着发出耀眼的光,把黑夜渲染得恍若白昼,他们喷涌着掩盖住天空中来自宇宙的星体散发的自然的光芒,共同组成这个时代最常见的街景。

      “柏林也是这样,很久没看到过我刚诞生的那个年代常见的,安静又过于清晰的月亮了。”路德维希喃喃自语。

     过了一会儿,德国人似乎是想通了一般说:

     “不过,我们无法阻挡时代的变迁和人类的进步。”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转身看向一言不发站在夜色中若有所思的弗朗西斯,这位年长他数百年,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的国家此刻也依旧直直地看着无数耀眼的灯光,像一位面对现代社会茫然到不知所措的年幼者一般。

      想必你年幼时看过的月亮,也远比我看过的要明亮吧。

     高塔上依旧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吹来的夜风,法国人披在肩膀上的长发被风不断吹起又打乱。

    “路德维希,你说得对。”弗朗西斯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我们无法干涉,阻挡任何事情,不论是国家的进程,还是国民的选择,抑或是社会的未来。”

      我们作为轮船的使命,只是安静地跟随浪花,风帆以及舵手的指引向前。

     再无其他。

     安静了几秒,弗朗西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自己德国恋人久违的笑声,他惊讶地转身回头看去。却晚了一步,只看到德国人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微乎其微勾起的嘴角。

     “所以,我亲爱的弗朗西斯,我们见面的这一天短暂的时间里,你究竟在忧虑什么。”

     路德维希发出了最终的疑问。

     法国人转身快速向他走来,脚下的钢板发出不大不小有规律又急促地响动。

     这次轮到德国人愣了。

     弗朗西斯大步疾行,几乎是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

     随后又在德国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亲吻上了路德维希的嘴唇。

     夜风吹得法国人的嘴唇有些干涩,然而这并不能阻挡两人唇齿交缠的急迫。

    路德维希感受到来自对方嘴唇柔软触感的几乎同时,便熟练地用单手紧紧扣住恋人的后脑,让两人的接吻更加亲密,更加绵长。

     弗朗西斯能感觉到德国人口腔里的薄荷味,也能感觉到对方嘴唇湿润的触感和炙热的索求,甚至能听到对方胸腔里传来的过于急促慌乱的心跳声。

     他白天的忧虑一扫而散,数小时前坐在他面前近在咫尺却感觉无比遥远的德国恋人此刻和自己再次贴近到仿佛能彼此融进对方身体的距离,他们的心脏几乎跳动成同样的频率。

    过了不知道多久 ,久到两人都有些窒息,终于面色通红,分开了彼此。

     弗朗西斯看着眼前自己依旧在调整呼吸频次的恋人,终于再一次狡黠地笑了起来:

    “路德维希,来打个赌,我可以操控月亮,让它变得更加明亮。”

    德国人看着弗朗西斯,摆出一脸怀疑又无奈的表情。

    明摆着不信。

     弗朗西斯感受着夜风不断吹到自己身上,他随后慢慢后退几步,看着手腕上的钟表,对着眼前不明所以对德国人开始倒数。

     “3...2...1!”

     伴随着法国人数到1的,带着些许兴奋的声音。

    下一刻,全世界忽然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刚才包裹住整个铁塔的灯光几乎是在瞬间熄灭,那些现代社会最习以为常而又无处不在的灯光在这一秒全部归于沉寂。

    埃菲尔铁塔引以为傲并享誉全世界的夜景瞬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一般戛然而止。

    路德维希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愣了。

    被光污染成黄色黑色还带着雾的含糊不清的天空现在已变成纯粹的墨蓝色,黑夜再次逼迫人工灯光退守。

    而与此同时,月光也重新变得无比皎洁,挂在空中清晰明亮。

    “我说了我能操纵月亮。”

     弗朗西斯朝德国人眨了一下眼睛,自得地说。

    趁德国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弗朗西斯再次走到离路德维希近在咫尺的地方。他感受着路德维希的心跳声,和有规律的吐息声慢慢开口:

     “作为你打赌输掉,以及半年没有和我见面,还有偶尔和我约会还要不停工作甚至把我晾在一边的惩罚...”

     “我想起来了,今晚22点开始埃菲尔铁塔附近会进行停电灯光检修...”

    路德维希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出声打断了弗朗西斯的话语,却被对方用吻再次堵在喉咙里。

过了一会儿两人再次分开彼此,法国人继续说起刚才没说完的话:

    “惩罚你今年再陪我看三次满月,就在今天同样的地方。”

    路德维希感觉到对方愉悦而又仿佛得逞的语气,又要再次开口说些什么。

    一根食指贴到了自己嘴唇上。

    “嘘,别反抗,因为月亮在我手上。”

FIN

 

 

太爱Ode老师了😭😭😭😭😭😭今年收到的最棒的生日礼物

Ode:

 @窃脂吞香生日快乐  

 有个别几篇文章删除了,如果有人想看请私我拿文档。